第十二章 从监牢到法场(第5/8页)
张荫桓在牢里一边背诵着方苞的文章,一边从现场印证,他发现他置身的是刑部监中最受优待的牢房。《狱中杂记》说做官的犯案可住优待房,现在他一人住一间,看不到其他牢房的更黑暗场面,也算优待的项目之一。……想到这里,远处传来哀号的叫声,断续的、阴惨的,使他更有动于心。他是老官僚了,见闻极多,他记得有人跟他谈到刑部狱的黑暗,禁子牢头受贿,名目繁多。有一种叫“全包”,就是花钱从上到下,一一买通,可得到最大的方便;还有一种叫“两头包”,就是买内不买外、买上不买下;还有一种叫“撞现钟”,就是按件计酬,每得一次方便,付一次钱;还有一种叫“一头沉”,专在受刑时付钱,借以减轻皮肉之苦。……张荫桓想着、想着,笑了起来。他自言自语:我这回遭遇的,可算是“全包”,不过不必我花钱买通,光凭我这“户部侍郎”的大官衔,就足以通吃这些禁子牢头了。俗话说“朝里有人好做官”,我今天却是“牢里有官好做人”——要不是这个大官头衔挡着,《狱中杂记》的全套场面,我都要全部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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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刑部狱相对的,其实另一座监狱也形成了,那就是瀛台。瀛台是中南海湖中的一个小岛。瀛台从明朝以来,便盖有宫殿厅堂,到了清朝,由名建筑师样子雷根据中国蓬莱等仙山的传说,把它变成人间仙境似的造型,但是,现在这一人间仙境,却变成了人间最豪华的监狱——光绪皇帝被囚在这里,这里,几百年来,曾有历代皇帝的寻欢作乐、流连忘返,但是现在啊,剩下的只是可怜的青年皇帝孤零零在假山怪石旁边,流连而不能再返。虽然他已经无异囚犯,但用他名义对外发号施令,却依旧以假乱真。先是9月24日、旧历八月初九,厉行变法维新的光绪皇帝忽然下了一道命令,把谭嗣同等六人“均着先行革职,交步军统领衙门,拿解刑部治罪”。紧接着这道革职抓人的命令,两天后,9月26日,旧历八月十一日,又下了第二道命令,“着派军机大臣会同刑部、都察院,严刑审讯”。但形式上只“严刑审讯”了一整天,9月28日,旧历八月十三日就下了这样的第三道命令:
谕军机大臣等:康广仁、杨深秀、杨锐、林旭、谭嗣同、刘光第,大逆不道,着即处斩,派刚毅监视,步军统领衙门,派兵弹压。
在这命令还没公布的清早,刑部监上下已忙作一团,开始“套车”了。
“套车”是把死刑犯送上刑场前的外部动作,把囚车套在骡马身上,准备出发。在南所禁子牢头呼喝套车的嘈杂里,张荫桓叫住走道的狱卒,轻松地低声问:“八个人抓进来,有没有留下一两个呀?”狱卒说:“听说留下杨深秀和康广仁。”接着听到外面套六车的声音。他心里想:“这回老太太真算账了,我就走一趟吧,反正活过了花甲之年了,死就死吧!”
正在张荫桓静坐待死的时候,远处的牢门一个个开了,嘈杂的声音混成了团,可是,人声并没有近逼到这南所末监来。——他居然侥幸地死里逃生了。
开的牢门共六间,分别提出来的,是谭嗣同、杨深秀、杨锐、林旭、刘光第、康广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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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狱源自前朝的“诏狱”,俗称“天牢”,几百年来,累积了它不少的规矩。规矩中南所、北所两座,东西各有两道角门,犯人释放或过堂,走东角门;犯人执行死刑,走西角门。刘光第被捕时,正是刑部的大官,他知道规矩,一出这门,就是死路,六个人中,他最清楚死刑的作业,如今他亲身来试法了,他感到尖锐的对比与荒谬。
按照通常的称呼,衙门除中间的正门外,左为青龙门、右为白虎门,白虎门平常是紧紧关着的,只有把犯人押赴刑场前才走这道门。通常的规矩是行刑前提犯人,或骗他说要开庭——过堂,或说有家人来看你了——面会,犯人一走出牢房外的二门,狱吏从他后面突然用力一推,大喊一声:“交!”藏在二门两旁的另一批家伙就一拥而上,抓辫子的抓辫子、提脚镣的提脚镣、挟持左右臂的挟持左右臂,一起大喊:“得了!”就蜂拥疾驰,像抬猪一样地把犯人抬到大堂阶下,强迫跪在那儿,由原来抓犯人的差官手执提牌,念念有词滚瓜烂熟地向堂上报告。由堂上略问姓名、年纪、籍贯,完成“验明正身”手续后,告以你已死刑定谳,现在立刻就要执行,然后下令“堂绑”,并用红笔在斩犯标上标朱。一点一勾后,顺势把朱笔朝前面地上一丢。传说用这支毛笔可以治疟疾,于是大家一阵乱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