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盛世的崩坍(第13/31页)
而到了皇帝的生日,进贡浪潮更是席卷全国。每到此时,整个帝国变成了大小官员们呈献贡品的万国博览会。据朝鲜使臣记载,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七十大寿时,他在中国一路所见的进贡景象实在令人咋舌:北京附近,各地进贡的大车据不完全统计多达三万辆。除大车外,那些珍贵怕碎的贡品以人担、驼负、轿驾,更是多不胜数。“其杠而担者,物之尤精软云”。“每车引马骡六七头,轿或者联杠驾四骡,上插小黄旗,皆书进贡字”。为了抢运贡品,车辆互相争道,“簧火相望,铃铎动地,鞭声震野”。好不气派。(朴趾源《万国进贡记》)
很多人都说,进贡之风的兴起,是打开乾隆朝政治腐败大门的钥匙。
皇帝过度收受贡品,本身就是一种严重腐败行为。
官场上,送点小礼物,是人之常情。如果礼品价值过限,就是腐败。同样,按定制收受贡品,自是帝王维持正常生活的必须,但像晚年乾隆这样毫无节制地收受礼物,当然就是犯罪了。
皇帝的理论是,送给皇帝的礼物是由官员们“自行制办”,也就是自掏腰包,目的是“联上下之情”。既不会增加百姓负担,又沟通了君臣间的私人感情,何乐而不为呢?
事实上,并不用太多的思考,就可以判断出“自行制办”之不可能。送给皇帝的“土特产”,几乎件件超出官员们的承受能力。皇帝喜欢那种镶珍珠的玉如意,臣下纷纷进献。当时一柄不嵌珠的玉如意值银四千两。而当时广东珍珠价格,重四分的珠子约值银四五千两,重五分的则需六七千金,如像龙眼果那样重三钱的大珠竟值两万两银。一柄如意的价值如此,其他礼物可想而知。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精美绝伦的礼品,每一件都是民众的膏血凝成。
因为进贡之风的盛行,乾隆年间的官场上出现了“帮贡”一词,即有权进贡之大臣令下属帮助其“购买物件”,以“孝敬皇上”。这一新词汇光明正大,而且十分光荣,颇有凝聚全体官员对皇帝的无比热爱之义,实际上却成了贪污腐败的新方式。因为送给皇帝的礼物,从采购置办到送进大内,往往过程不公开,账目不清楚,云雾重重,机关多多。事实上,送到皇帝手里的一万两,可能意味着督抚们从州县官员那里剥削了十万两,而州县们则完全有可能从民间剥削了百万两。
事实上,乾隆晚年的数起贪腐大案,都牵出过背后的进贡问题。那些进贡最多最好最得皇帝赏识的大臣,后来多数都成了贪污犯。比如那个一年进贡十多次的闽浙总督伍拉纳勾结串通属下官员,贪污库存银八万五千万余两进行私分。案发后,朝廷抄了伍拉纳的家,抄出白银四十多万两。被抓之后,伍拉纳自供其巨额财产中就有一部分是来自于勒令下属“帮贡”所得:“我们并不自己出资买办物件,乃婪索多银肥囊橐。”
乾隆皇帝的宠臣李侍尧是当时“优于办贡”的代表之一。时人认为他是乾隆朝进贡之风兴起的带头人:“(李侍尧)善纳贡献,物皆精巧,是以天下封疆大变,从风而靡。”这并非虚言。现存史料中有一张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十一月初八时任两广总督的李侍尧所进贡物品名单,我们可以从中窥得李氏进贡手笔之大:
镶洋表金万年如意一柄 金无量寿佛一尊 珊瑚朝珠一盘 蜜蜡朝珠一盘 脂玉万年有庆一件 白玉祥禄寿三星一件 白玉长春壶一件 白玉蟠桃九熟一件 白玉保合太和一件 白玉长春花洗一件 白玉寿星一件 白玉如意仙一件 白玉香盘一件 汉玉佛手一件 汉玉花囊一件 汉玉拱璧一件 白玉云纹铎一件 白玉元洗一件 汉玉炉瓶一事一分 汉玉飞熊叶瑞一件 白玉印池一件 宋磁霁红花囊一件 定窑洗一件 喜窑一统尊一件 成窑五彩瓶一件 定窑福禄尊一件 宣窑梅瓶一件 宋磁霁红瓶一件 定窑宝月瓶一件 哥窑笔洗一件 青绿三代尊一件 青绿提梁一件 青绿凫尊一件 明黄刻丝万福万寿龙袍一件 天青刻丝八团立水龙褂一件 明黄缎绣万福万寿龙袍一件 天青缎绣八团立水龙褂一件 真紫缎绣三色金诸仙祝寿龙袍一件 天青缎绣三色金八团立水龙褂一件 绿缎绣万寿长春龙袍一件 香色宁绸绣六合同春龙袍一件 酱色宁绸绣江山万代龙袍一件 天青宁绸绣八团立水龙褂一件 绿实地纱绣四季呈祥龙袍一件 香色实地纱绣八仙庆寿龙袍一件 酱色实地纱绣吉祥九如龙袍一件 天青实地纱绣八团立水龙褂一件 洋锦缎二十匹 洋花绒二十匹 大红鸳鸯绒十版 大红羽缎十版 洋绣帕一百方 洋绣小帕一百方 紫檀雕花宝座一尊 紫檀雕花御案一张 紫檀镶玻璃三屏风一座 紫檀雕花天香几一对 紫檀雕花炕几一对 紫核镶玻璃衣镜一对 紫四雕花书隔一对 紫檀雕花方凳八张 紫檀镶面玻璃横披一对 珐琅镶玻璃五屏 风妆镜九座 珐琅镶玻璃手镜九对 紫檀镶玻璃福禄式小挂镜九对 东洋漆炕桌一对 东洋漆香盒五件 鸾翎宫扇一对 孔雀宫扇一对 洋镶钻石自行人物风琴乐钟一对 红玛瑙钻石珠花瓶式乐钟一对 洋售钻石蟠桃推钟一对 洋镶钻石蟠桃表一对 洋玻璃金鱼缸一对 仿景泰珐琅瓶一对 珐琅福禄瓶一对 镶玻璃小佩镜二十七面 蜜蜡鼻烟壶二匣 洋金银线二百文 珐琅手盆九对 珐琅唾盂九对 翠顶花三十匣 翠花五十匣 天然沉香瓶一件 洋油画小挂屏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