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第46/49页)

“咦?你怎么用那表情来说话?不过是延迟一天才走吧,用不着如此可怕。”

“是可怕的。”

阿楚莫名所以。

“生死有命,我这样一上来,来生便要减寿。现在还过了回去的期限,一切都超越了本分,因此,在转生之时,我……可能投不到好人家——也许,来生我只好过着差不多的生涯。”

差不多的生涯?“那是说,你将仍然是一个妓女?”我目瞪口呆,“不,你赶快走吧。”

“已经迟了。”

如花说:“当我在戏院,听到你们最后的线索时,我已知冥冥中总有安排。我要见他,见不到。想走了,却又可能会面,一切都不在预料之中。我已下定决心,多留一天。”

我无话可说:“好!如花,我们明天出发!”——虽然迟了。

第二天是星期日。又是星期日。这七天,不,八天,真是历尽人间鬼域的沧桑聚散。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

下午我们坐地铁去。我终于也带如花坐一次地铁——那最接近黄泉的地方。也许那就是黄泉。先自中环坐到太子,再跑到对面转车,由一个箱子,进入另一个箱子中。

这是一个交叉站,车刚开不久,迎面也驶来另一列地铁,在这幽晦的黑忽忽的黄泉路上相遇上,彼此不认得,隔着两重玻璃,望过去,一一是面目模糊如纸扎公仔的个体。大家都无法看清。对面有否相识的朋友爱人,又擦身而过。我们,会在人生哪一站中再遇?

我在想:那列车中,莫非全是赶着投胎的鬼?也不奇怪,又没有人证明不是。

地铁开得极快,给我一种不留情面的感觉。冰冷的座椅冰冷的乘客,连灯光都是冰冷的呀。有两个妇人便在那儿把自己的子女明贬暗褒,咬牙切齿,舞手蹈足:

“我那个女真蠢,毕业礼老师挑了她致词,她竟然不知道,回来念一遍给我听,第二天便要上台了,哪有这样大头虾的?”

“我的儿子呀,真想打他一顿。他要表演弹钢琴,还忘了带琴书,全班只得他一个人学琴,往哪儿借?结果逼着弹了,幸好效果不错,否则真气死我!”

如花便木然立在她们身旁。她们一点也不发觉,于冰冷的氛围,尚有一只鬼,听着她今生来世都碰不上的烦恼。

到了彩虹站,我们步上地面,在一间安老院的门外截的士。不久,“邵氏影城”那SB的标志在望了。

守卫问我们来干什么,阿楚把她证件出示。因为她的身份,我们通行无阻。如果不是阿楚,在这最后的一个环扣中发挥了作用,事情也就不那么顺利。可想而知,都是缘分。

“喂,阿楚,星期天水静河飞,也跑来这儿?没有料到呀。”

有个行家唤住阿楚。我看过去,见她们都随同一个蛮有威严,但又笑容可掬的中年女子到处逛。

“那女子是谁?”我问阿楚,“好像一个‘教母’。”

“冰姐,”阿楚给我俩介绍,“她正是邵氏的‘教母’,掌宣传部,是一块巴辣的姜。这是永定,我同事、男友。”

“阿楚你别带他乱逛,万一被导演看中,拉了去当小生,你就失去了他。”

经这冰姐如此一说,我十分地无措,却又飘飘然。阿楚见我经不起“宣传”,偷偷地取笑——在邵氏里当明星的,一天到晚被这般甜言蜜语烘托着,怕不早已飘上了神台,无法下来?但此中的快乐……难怪那么多人投奔银海,投奔欲海。

“不会啦,”阿楚道别,“他太定,不够放,当不成小生,我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