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花老爷洞(第3/13页)

老魏捧着野花,走出树丛,在山间公路拦到一辆货车,搭车回到龙盏镇,直奔单四嫂家。单四嫂家只有驴子在,老魏便知这娘儿俩给人挑水去了,连忙去北口的井台寻她。一见单四嫂,他把野花放到她怀里,然后“扑通”一声跪下。单四嫂以为他这是求婚,叹了口气,说:“你没孩子,不知道有了孩子的人,都是为孩子活着的。单夏乐意你做他爹,那我就随他愿吧。”

老魏一听,像是听到了斩首令,吓得魂不附体,话都说不连贯了:“单四嫂,唉,怎么说呢,野花把咱的婚事搅黄了……噢,不是野花,是他妈的蝴蝶!唉,咋跟你说呢,我在林子里歇脚,吃了肉喝了酒,睡了一觉,醒来看见蝴蝶了。啊,蝴蝶,还有野花,都他妈的是精灵,张嘴跟我说话了。哦,我咋办呢,不能硬装好汉啊——”老魏“咣咣”磕起头来。

单四嫂没听明白老魏的话,她说:“快成一家人了,行这么重的礼做啥?”

单四嫂吆喝单夏,把老魏扶起来。

单夏答应着,扔下扁担,走到老魏跟前,拽着他的后脖领,一把将其薅起。

老魏摇晃着站定,单四嫂见他一脸窘状,说单夏:“叫你扶,你咋薅呢,他又不是猪草!”

单夏立刻纠正错误,一拳又把老魏打倒,然后再慢慢扶起他。

老魏被单夏这番折腾,对悔婚已无愧意,他挥着胳膊,跳着脚,骂骂咧咧地对单四嫂说:“听清楚了,我老魏他妈的改主意了,不他妈的乐意娶你,不他妈的乐意给单夏当爹了!”

老魏的话噎着了单四嫂,她瞪着眼,直打干嗝儿。等她醒过神来,立刻吆喝单夏把老魏再给她打倒,然后她提起一桶水,狠狠泼向他。单夏见母亲这样做,也跟着将桶里的水泼向老魏。斜阳四射,他们泼出的水,被夕阳染成金色,有如金水。老魏被四桶冷水泼得直打滚,连声骂娘。他艰难爬起,一身泥水地回家,亦哭亦笑,卖豆腐似的沿途吆喝着:“自由啊——自由啊——”撞见他的人,都以为他疯了。

单四嫂回到井台,先是把单夏的两个空桶打满水,嘱咐他挑到西坡的唐眉家,待他走远,她对着余下的两只空桶呆呆地看了半晌,然后拎起一只,拴在井绳上,下到井里,缓缓地摇着辘轳,提上满满一桶水,倒进另一只空桶一半,将老魏带来的那束花,也一分为二,栽进桶里,挑着一担野花回家。

单四嫂进家后放下担子,将野花抱进屋,打开灯,洗了脸,席地而坐,编起花环。等她编完,天黑透了,单夏也回来了。单四嫂领着单夏走进驴棚,将花环戴在驴的脖颈上,黑驴好像被雨后的彩虹缠绕了,单夏看了咯咯直乐。单四嫂一手搭在驴背上,一手搭在儿子肩头,说:“从今后谁都不找,咱仨一块儿过到死了!”单夏点头,黑驴也点头。单夏点头,是因为发现自己的衬衫掉了一颗纽扣;黑驴不用说了,它是被花环压的。

单四嫂没跟老魏过上一天日子,但她有再度被男人抛弃的感觉,心死如灰,悲凉满面。从此以后,她见着所有的男人,都不说话了。哪怕辛七杂跟她打招呼,她都不理。

老魏也不好过,病了一场。等他病好,雨季来了,他又做起了豆腐。老魏比以前虚弱了,他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时,摇摇晃晃的。他不敢去南市场了,怕见单四嫂。南市场想买豆腐的业主,就得追他的豆腐担子,这一追就把豆腐给追落价了,都说耽搁工夫了,要他便宜点卖。黄豆的价格逐年看涨,除去成本,老魏本赚不了多少,现在怕豆腐馊在手里,被迫降价,十分窝火。

这天早晨阴云密布,老魏挑着一担豆腐,才出家门,就碰到安平。安平骑着白马,朝北口而来。老魏好久未见安平了,他又黑又瘦,头发长,胡子也长,神色阴郁。老魏听说安平的相好,那个殡仪馆的理容师,因过失致夫死亡,本来被判二缓二,无须入狱服刑,可她坚称自己有罪,居然不服一审判决,上诉要求执行实体刑,轰动了青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