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格罗江英雄曲(第4/8页)
安大营心里其实一直装着两个女孩子,一个是唐眉,一个是林大花。唐眉原来在他心目中,是一团遥不可及的彩云,只能仰望,谁想到她会带着陈媛,在龙盏镇扎根,这让他看到了希望。他试图接近她,每次看望奶奶时,他都要到卫生院开点常备药品。甘芷生看穿了安大营的心思,一见他来,便喊唐眉:“唐医生,部队的教官来看你了!”但安大营从唐眉的眼神中,感受不到爱意,她眼里的光芒,是雪地上冷月的反光,那股绝尘之色,让他望而却步。而林大花,虽说那么怕黑,但她眼里却溢出柔情,充满了对生活的渴望。每次他到红日客栈看望舅舅,林大花见着他,都要捂起眼睛,叫着:“脸真黑,吓死人!”葛喜宝说:“脸黑的男人靠得住!”林大花这时会将手指微微叉开,透过指缝看着安大营,娇羞地嚷着:“谁爱靠谁靠,俺不稀罕!”
安大营为了照顾林大花的感受,每次去红日客栈,总要穿浅色衣服。如果季节好,他会顺路采把野花,说是给表弟葛小宝的,可谁又能相信呢!葛小宝是个淘气包,无论冬夏,总爱攀着梯子,坐在客栈屋顶的烟囱下,用弹弓打空中飞翔的鸟儿。所以你走在云水街,有被空中坠落的死鸟击中的危险。
安大营一带野花来,林大花就撇着嘴说:“给男孩子送野花,不是教他学坏么。”安大营便将花儿往她怀里送,说:“那你就养着吧。”一旁的老板娘刘小红看见这一幕,总要揶揄安大营:“你采的尽是小碎花,没有大花,人家怎么愿意养!”林大花这时会得意地“哼——”一声,说:“没有小花,哪有大花!”松开手,接过野花,低着头,直接去灶房,找花瓶栽花去了。刘小红会对着林大花的背影说:“瞧瞧,现在就向着人家啦!”
林大花栽好野花,喜欢将它摆在收银台上,仿佛要给俗气的金钱往来,增添点芳菲之气。
安大营在烈士陵园跟祖父说心事时,曾问过他:一个小伙子心中有两个姑娘,是不是很不男人?唐眉和林大花,是他爱情呼吸的左肺和右肺,缺一不可。不过最初在他心目中,她们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后来唐眉做了汪团长的情人,这两个人便乾坤颠倒了,唐眉坠落凡尘了,林大花因之显得清隽脱俗,如在云端。可是很奇怪的,他每次见着唐眉,她眼里自甘堕落的神色,她疲惫的容颜,她越来越显沙哑的声音,依然那么令他心痛!
安大营还在祖父墓前问他,为什么现在当兵的,不像你们那个年代有豪情壮志了?为什么有抱负而洁身自好的团长,最终没有得到重用,而李奇有团长这样的酒肉之徒、平庸之辈,却能平步青云?一旦边境起了冲突,这样的团长能率部打胜仗吗?祖父不语,他当然是不语的——他和他那个世界,毕竟硝烟散尽。但就是这个沉默的世界,却给安大营一种无声的力量。
安雪儿出事后,安大营跑到祖父墓前,伏在汉白玉墓碑上,痛哭了一场。他问祖父,辛欣来这种人间恶鬼,如果被他捉到,打烂他的狗脑袋,算不算违反军纪?他的话音刚落,一只乌鸦从空中飞过,留下“呀呀——”的叫声。安大营抽泣着说:“呀呀——什么意思?答应还是反对?”
安平押运枪支出事被解职,他回到龙盏镇骑着白马进山搜寻辛欣来的那天,第一站去的是驻军部队,他不放心能拿到枪的侄儿。野狐团门口站岗的哨兵,把安大营叫出来后,安平牵着马,沉默着,带着他一直走到格罗江畔,然后对安大营说:“记住,你就是再恨那小子,也不能打枪的主意,一家人不能因同一件家伙犯事!伯伯这把年纪了,无所谓了,你年轻,前程无量,千万不能犯浑,要不对不起你爷爷的在天之灵,你得给我保证!”安大营看着伯父的眼睛,低声说:“我保证。”安平嫌他的表态不够坚决,让他对着烈士陵园方向行军礼发誓,安大营犹豫了一下,转了身,朝东南向祖父陵墓的方位,行了个军礼。因为他的手颤抖着,这个军礼像败军的旗帜一样摇摇欲坠,安平上前帮他矫正了,含着热泪说了声“好孩子——”跨马进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