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倾 三   倾覆天下

大厦将倾,朝廷已经从根处彻底腐烂。夔王李舒白,纵有经天纬地之才,惊才绝艳之举,又有何用。终不过是,最后返照的一缕夕阳而已。

大明宫中,气象万千的殿阁也被宫槐落尽了秋意。

黄梓瑕跟在李舒白的身后,又一次踏入紫宸殿之中。

李舒白将蜀地如今的情况大致汇报之后,又上呈了各地贡品。皇帝还是和以前一样,笑容和蔼,只是原本丰腴的下巴如今显得瘦削了点。同昌公主死后,他与郭淑妃都悲痛万分,是以清减了不少。

“前几日重阳,几位兄弟齐聚宫中饮宴,只有四弟你不在,七弟还念了右丞那句‘遍插茱萸少一人’,”皇帝手捻着十八子,笑道,“朕新修的双阙,你还没见到呢。”

“双阙?”李舒白早有耳闻,却只不动声色问。

“是啊,云里帝城双凤阙,进了大明宫后第一眼看见的建筑。可如今含元殿前的翔鸾、栖凤两阁都已陈旧,是以朕命人重新修缮过了,殿内焕然一新,四弟去看了一定会赞赏。”

李舒白点头,却没说话。他早在蜀地就看过邸报,此番重修含元殿和双阙,大大超过了以前的形制。沉香为梁,金丝楠为柱,各处贴金与金漆共用了黄金数千两,珍珠数百斛,还有犀角、宝石、珍珠等等。后局与工部拆了东墙补这个西墙,至今还补不上。

皇帝却兴致勃勃,说道:“今年冬至大祭后,我们就在新修的双阙这边喝酒,那边遥遥歌舞,相信必定会名留青史,成为大明宫中的风雅韵事。”

李舒白说道:“陛下所言有理,不过这工程似乎耗费巨大,昨日工部过来找臣弟,说如今再修建一百二十座浮屠以迎佛骨,似有为难。”

皇帝皱眉,捋着下巴微须想了想,说:“李用和确实不会做事,工部如此多的钱粮调度,他竟连一百二十座浮屠都建不起来?”

“今年工程浩多,年初建弼宫,年中公主墓,如今又重修了双阙,再修建浮屠怕是捉襟见肘了。”

皇帝叹道:“四弟,朕近来颇觉心中不宁,灵徽当年福至心灵,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得活’,可如今她一夕损折,朕这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如风中残烛,谁知还能不能得活,明日、后日又究竟在哪儿?”

李舒白说道:“陛下正当壮年,如何会有这样的生年之叹?朝廷社稷都还要托赖陛下,万望莫生此孤苦之心。以臣弟看来,这佛骨不迎也罢。”

“佛骨一定要迎。我生而见之,死而无恨,”皇帝摇头坚拒,转而又问,“那……四弟,你博览经史,觉得九九八十一座浮屠好吗?”

“九九归一,这数字也是不错的,”李舒白说着,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但陛下若坚持迎佛骨的话,臣弟以为还是最重心意。佛家有十二因缘之说,陛下建十二座也足够了。或也可只建三浮屠,表佛法僧、觉正净,亦是十分合适。”

“四弟真是不懂朕虔诚之心,寥寥数座,怎么会合适?”皇帝不悦,挥手示意他出去。

李舒白站起退出,走到殿门口时,又听到皇帝说:“七十二吧,里面供奉上佛家七十二香,也还不错。”

“前一次逢迎佛骨,是在元和十四年,距今已有五十年了。”

鄂王府内,李润十分兴奋,给李舒白斟上茶,说:“当年据说盛况空前,这回也该是一场盛事,据说城内百姓都已抢购香烛,要奉迎佛骨了。”

李舒白端着他新煮的茶,缓缓问:“七弟,你可知佛骨从法门寺出来的那一日,便有老妪带着幼女守在法门寺外,等佛骨出塔,她便给自己孙女灌下一壶水银,以她肉身以作供奉?”

李润倒吸一口冷气,睁大眼说道:“但……这也只是佛法高深,善男信女众多,难免有信徒狂热,也只为求佛法庇佑而已。”

“民间信佛原不至于如此,可皇家亲迎,朝廷表率,便会成为祸端。倾举国之力,使愚民狂乱,又有什么好处?”李舒白摇头道,“当年韩愈便是因谏迎佛骨而遭贬,如今朝廷之中,看来也需要一个人率先出来劝阻。”

“皇兄,你可不要做傻事!”李润急道,“陛下在同昌公主薨逝后,每每噩梦,如今只念着要迎佛骨到宫中供奉,好消灾解厄。他决心已下,是任凭谁也劝不住的!”

李舒白点了一下头,却未回答。

李润喝了半盏茶,见李舒白不再说话,才心神稍定,抬头看见穿着女装的黄梓瑕,低低“咦”了一声,问:“皇兄身边终于有个侍女了?”

黄梓瑕向他敛衽为礼,朝他点头。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似的……”说到这里,他“啊”了一声,一拍脑袋说道,“杨崇古!最近京城都在传说,黄梓瑕假扮小宦官,夔王爷南下破疑案,坊间说书人早已编了故事弹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