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今晚月色还真不错。说起来阴历闰四月末到五月初那阵,照新历的话应该正值梅雨季节了,可记忆中白河的战场上却从来没下过雨。我们在扬起的尘土中战斗,干裂的喉咙、溃烂的眼内流出来的泪都是黄色的。那是个无雨的梅雨期。夜空上挂着如细钩一样的眉月,四下里除了黑还是黑。

白河的守兵人数又增加了。从仙台来了一大队带着大炮的援军,邻近的棚仓也来了增援。毕竟伊达家是六十二万石的大藩,家臣众多,而对棚仓的阿部家而言,白河到底是旧领。如此白河城里的兵力终于也过了三千。

而进攻方却依旧是七八百人,完全看不见增员的倾向。每逢军议,我都会提议打出去。新选组到底结怨太深,我是担心谈和后就会被砍头?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不过我并非是为这些权宜之计才主战的。不论战死还是砍头,都是死。再说了,横竖都是死的话,砍头那样的一刀毙命要轻松得多吧。我为什么想战斗?谁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自然是有非战不可的理由啊。白河作为奥州的关口,一旦谈和,会津方面的问题也能和平解决吧。

如果想要避免流血牺牲,那绝对是最善的选择。可如此一来肥后守大人又会如何呢?要不就独自扛起所有的责任切腹,最坏的情况甚至会被斩首吧。

我不算是家臣,这种话是没法拿到军议上说的。但我到底是受雇者,在京都的时候长年领的都是肥后守大人给予的俸禄。哪怕是为了报恩,我也不得不战。

肥后守大人接下京都守护职,是遵循了藩祖保科正之公的遗训。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一位如此高尚武士的性命,被拿去做了谈和的筹码呢。这可不是忠义心。我就不是有那种道德观念的人。不讲忠义,为的只是一个理字。我决定亲手挑起会津之战。哪儿有,其实很简单的。我手下可是有一百三十人啊。只要我带着他们冲出去就成。不论输赢,能把萨摩的那点慈悲给统统打破就算达到目的了。要想说这是恶鬼才干得出的事的话,你随意。为了贯彻道理,有时是不得不借助恶鬼之力的。而我很清楚,自己就是那场对弈中的恶鬼。奥州街道进入白河城下的入口处,有一个叫白坂的山岭。那一夜,我带着人偷袭了驻扎在白坂的官军。新选组并不擅长正面交战,但使阴招搞夜袭什么的却难不住我们。

打着打着我心里就敞亮了。对方也根本是毫无战意。他们这支队伍被派来是为了谈和,而并非夺下白河。既然双方都有同样的打算,那就更要想法毁掉它。

把惊慌失措的敌军大杀特杀一通后,再将投降的人都绑了。我们带着一串儿人回到城下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是不会忘的。那些只想着谈和的窝囊武士,慌慌张张地从大手门跑出来。一般居民也聚了一大群。其中不乏官军派来的间谍。

“瞧你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要擅自行动! ”

窝囊废们异口同声地质问道。我根本懒得理会他们。夜袭很顺利,几乎毫发无损的新选组队士身上,都被溅血染成了黑色。充当副长的安富才辅代替我回应了他们。“若是觉得此次行动不妥,取下我们的首级送去萨长阵营便是! ”

我忽然就意识到,没有近藤和土方的新选组,根本入不了其他人的眼。谁都没有料到,只剩虚名的新选组能干出这样的事。当初把受伤的土方留在会津,也是担心他会任意行动吧。

岛田魁把他那壮硕的身体凑到会津的重臣面前,说:“你们看不起身份低的人,看不起外样对吧。但我们是由家主亲自赐下名的新选组,是肥后守大人麾下真正的御旗本! ”

新选组的名字不是我们自己取的。那原本是个在会津颇有历史渊源的近习组的名号,而肥后守大人把它赐给了我们。我没吱声,鬼不需要好口才。但是我腰间的助广却沉不住气了。

“山口先生,你倒是解释一下啊! ”听到本姓的一瞬间,我已经抽出了刀,一刀砍倒了串在一起的俘虏里最先头的一个。他的头飞到了渠岸的晴空中。这就是我的解释。待到第二颗、第三颗头接连飞起后,我冲着那些被吓得说不出话的窝囊废说: ——我不认识叫山口的武士。本人是新选组斋藤一。现在我要将欺骗官军的萨长贼子斩首。你们就瞧着吧。被绳子捆在一起的俘虏们听罢立马开始慌乱逃窜。一刀自然是杀不了所有的人,但从还捆着死人的那头挨个砍过去也并不费事儿。你别说啊,助广还真是好使。不知道是不是地铁密度特别高的原因,砍再多人刀身上都不会留下脂肪。不管是斩首还是袈裟斩,是拔刀反击还是突刺,我总觉得不是自己在操纵着刀,反倒是助广在引导着我行动了。不消须臾,我形式上做了一个血振,将刀收回了鞘中。刀身连轻微的弯曲都没有。窝囊废们这下是真的废了。我从被血覆盖再也扬不起尘土的渠岸上走下来,下令: ——把首级示众。开战了。恶鬼作祟,等待白河的命运只有一个。夜袭还斩杀俘虏,甚至将首级在大手门前示众,如此还有什么和平解决可言。十三颗头用五寸钉钉在厚木板上,当天就被摆在了大手前的渠岸上。“右列众人,欺君罔上,私举锦旗,妄称官军,罪无可赦,处以极刑,枭首狱门。 ”写着告示的木牌高高立起,每一颗头上又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分别写着“萨摩人某某某”“长州人某某某”。从这样的处理方法就能看出,白河守军的武士也不全都是反战派。跟我抱有同样心思的人必定不在少数。因此会津之战其实根本不是恶鬼作祟。要挑起战争,需要的不过就是一只鬼。白河口副将中,有一位叫横山主税的优秀武士。他怎么看应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但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