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医生领着凯辛穿过那间狭长的病房。过道两侧是用布帘挡住的小隔间,凯辛感到有些恐慌。他熟悉消毒剂和清洗液的味道,一切物品都跟那苍白的电脑同样颜色,还有嗡嗡声,无休无止的电子嗡鸣。他突然想到,一艘核潜艇应该也是这样的,躺在冰冷的海沟里,静悄悄的,完全由电子设备控制着。
他们经过正厅时,凯辛看到了一具具插满电线和管子的身体,有的指示灯一直亮着,有的在闪烁。
“在这儿。”医生说。
迈克尔闭着眼睛,氧气罩周围露出的那一小部分脸庞,颜色惨白。几缕乌黑的头发了无生气地搭在枕头上,凯辛记得他是那种又短又整齐的推销员发型。
“他会没事的。”医生说,“给他打电话的人叫了救护车,很幸运。而且,因为另一个虚惊一场的急救电话,救护车也恰好在附近,为我们争取到了救他的时间。”
医生是年轻的亚洲人,皮肤像婴儿一样,听声音应该是来自一所私立学校。
“他吃了什么?”凯辛问,他想离开这里,到户外去,哪怕是去呼吸汽车尾气。
“安眠药,苯二氮卓类的,还有酒,摄入得都很多,属于致死量。”
医生用他的小手摸了摸下巴,他看上去很疲倦:“他刚做完透析,等他醒来的时候,可能会感觉非常难受。”
“什么时候能醒?”
“明天。”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已经是明天了,你中午再来吧,那时候他应该就能说话了。”
凯辛离开医院大楼,给母亲打了个电话,简短说明了情况。然后他开车去了维拉尼位于布伦维克的房子。他把车停在街边,沿着车道走了进去。他在路上打过电话。“托尼的房门是开着的,在车库旁边。”维拉尼说,“房间最近整理过,我想。”
房间里贴满了橄榄球明星、踢拳手和八缸发动机跑车的海报,房间一角有个谱架,上面放着乐谱,一只大提琴箱斜靠在墙上。凯辛看了看桌子上方那块软木板上贴着的照片,在其中一张照片中看到了自己的脸。那是在发生雷·萨里斯事件的很多年以前,那个年轻的凯辛,在一栋房子的游泳池里抱着小托尼·维拉尼,看着镜头。那男孩是维拉尼的缩小版,抹去额头上的皱纹,长出了额角的头发。
我的儿子现在也有这么大了,凯辛想,一阵彻骨的悲伤从他的心底升起,涌上喉头。他坐到床上,脱下鞋袜,躬身双手抱头,臂肘支在膝盖上,疲倦和疼痛吞噬了他。过了一会儿,他看了看表,凌晨两点二十五分。
一辆车停在了车道上,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
“进来。”凯辛说。
维拉尼穿了身西装,领带已经松开了,一只手拿着酒瓶,另一只手拿着酒杯:“情况怎么样?”
“他很快就能好起来了,抢救得及时。”
“那值得喝一杯。”
“才一瓶酒?”
“你现在的状态应该不行。虽然,我个人觉着,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维拉尼坐在他儿子的写字椅上,给凯辛倒了杯红酒。“他真想自杀?”他问。
“医生说是。”
“那就让人担心了,知道具体原因吗?”
“他给我妈妈打了几次电话,感觉很沮丧,她让我和他谈谈,但是我没有。”
“听起来像一个短篇小说的故事梗概。”
“你小子还懂短篇小说?”
维拉尼环顾了一下房间。“睡不着的时候,会读点书。”他含着一口酒,在嘴里细细品了品,眼睛盯着墙上的海报。“这可不是普通的烈酒。”他说,“不过之前喝掉了一些,想不想抽支烟?”
“好啊,来一根。”
“我明天也不戒了,受你的不良影响。”
曾经的凯辛喜欢在冲浪之后吸烟,此刻的尼古丁还像从前那样冲击着他的神经,原始的快感,令他眼神迷离,他又喝了口酒。
“我确定这不是你凌晨两点半尿在里面的。”他说,“不知怎的我能品得出来。”
“有个家伙非要送我,不能拒绝。”
“你得加强廉洁自律了,不然当心道德审查。我们这算是早起还是晚睡?”
“还记得维克·泽宝吗?”
“我还没得健忘症呢。”
“嗯,是这样,就在今天晚上,维克被干掉了,他的车停在艺术中心的停车场,你能想象得到吗?那家伙对艺术简直是狗屁不通。是顶着肋骨开的枪,距离不能更近了,除非把枪插进他的屁眼里。枪手应该是坐在他的旁边,是辆银色奔驰,机械增压的。车里开着环绕立体声收音机,吹着暖风,整个弹夹都送给了维克,有一颗子弹在他身体里弹了几下,从锁骨后面钻出来,打在了车顶。”
凯辛呷了口酒:“维克有几个基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