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 第十八章 分飞
是夜,皇帝便往永寿宫中来,不过略看了看嬿婉,便要往宝月楼去。
嬿婉少不得笑语嫣然,“晚膳时臣妾见有几样膳食精巧,想要送去宝月楼,才想起今儿是斋戒,容嫔妹妹断不肯吃这些东西,这才罢了。”
皇帝恍然醒觉,“也是。既是斋戒之日,容嫔会彻夜诵读经文,不见外人,朕也不必去瞧她了。”
嬿婉抿唇一笑,温温软软道:“皇上一向最将容嫔妹妹的事放在心上,今儿怎么浑忘了。臣妾可要为容嫔抱不平了。”
皇帝不置可否地一笑,牵过她的手一并坐下,摩挲着道:“你待容嫔却好。”
嬿婉低着曲线优美的颈,柔顺道:“容嫔妹妹远离家乡,孤身一人,承恩已久却膝下孤凉,臣妾也曾多年未育,很明白她的心境。由己及人,总忍不住对她好些。只是容嫔妹妹性子孤介,不太喜欢臣妾。所以臣妾有时想对她更好些,也不知该从何做起。”
皇帝脸色僵冷,直到听嬿婉说完,才怜惜地抚着她的手,温言道:“她的性子素来如此,待朕也是一样。你心意到了就好。”
二人正说着话,澜翠端了茶水上来,笑吟吟道:“这是今岁新贡的松阳银猴,小主吃着觉得很好,所以特意等皇上来了一起尝尝。”
皇帝笑道:“你也喜欢这个?”
嬿婉笑容甘芳,让人有亲切的松弛,“虽然不算名贵茶种,但臣妾喜欢它入口回甘,平实亲和,没有高高在上的疏远之感。仿佛邻家女儿,品之可亲。”她见皇帝只是沉思不语,又笑道,“臣妾掌管六宫之事,但见茶叶一项,每年便支用颇大。宫中素来以饮名茶为习,若是愿意多尝尝松阳银猴之类,所费不多,亦有新味,也是不错。”
皇帝沉吟片刻,伸手接过青玉金线茶盏抿了一口,淡淡笑道:“皇后为皇贵妃主理六宫时,一度也引松阳银猴入宫,想是有旧例可循。你若愿意多看看典册掌故,想来可以安排。”
嬿婉闻言不禁有些讪讪,皇帝言下之意,便是觉她不熟悉宫中掌故了。她不觉羞赧,“臣妾愚钝,还望皇上恕罪。”
皇帝拢过她的肩,安慰道:“你虽身为贵妃,但到底资历尚浅,便是婉嫔与愉妃也比你久经世故,你难免有些稚嫩。但是你性子温婉,凡事上下融洽,不严苛冷峻,这是你的好处。”他停一停,“自然也是皇后的缘故,她身子不好,你得多担待些。”
嬿婉秀眉紧蹙,这才稍稍和缓些,含笑示意澜翠递过茶盏来。澜翠正捧过茶盏,手中陡地一滑,一盏滚烫茶水瞬时浇在了嬿婉手上,烫起一大片绯红颜色。
嬿婉雪雪呼痛,澜翠吓得傻了,跪跌在地上拼命磕头不已。皇帝捧着嬿婉的手连连呼气,宫人们忙乱着又是端冷水来给嬿婉浸手,又是取了清凉消肿的膏药涂抹,一壁又急急去召太医。嬿婉痛得满眼含泪,只咬着唇不说话。皇帝一时怒极,狠狠踹了澜翠一脚,喝道:“这等刁钻惫懒的奴才,还不拉去慎刑司!”
王蟾忙答应着拉了浑身哆嗦的澜翠下去。皇帝又安慰了嬿婉许久,本欲留下,耐不住嬿婉苦苦劝道:“皇上今夜便是留在臣妾这儿,也怕是担心臣妾的伤势,不能好好歇息,还不如回养心殿安寝。”
皇帝如何肯允,嬿婉又道:“皇上若实在不放心,大可留了李玉在这儿伺候。李玉本就细心周到,若有不妥,可及时禀告皇上。”
皇帝亦怕留在这儿,嬿婉事事亲力亲为服侍,反倒不得养息,叮嘱了几句,留下了李玉便起身去了。
这一夜养心殿中,皇帝便睡得不大安稳。本唤了婉嫔来侍寝,才一见面,见婉嫔打扮停当,却讷讷寡言,不觉又是恼又是笑,“怎么?见了朕便这般怕么?话也不肯说了。”
婉嫔手足无措,“臣妾……臣妾已经多年未曾侍寝,生怕自己不够妥当……”
皇帝苦笑道:“罢了。朕召你来,不过是因为你乃潜邸旧人,可以夜话闲聊,你既这般局促,罢了,朕叫人送你回宫吧。”
婉嫔面皮赤红,只得无言告退。皇帝索然寡味,进忠在旁赔笑道:“皇上,婉嫔本就年岁渐长,不宜侍寝。不若唤了别的小主来侍奉可好?”
皇帝摆手,不耐烦道:“朕何愁谁来侍寝?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进忠欲言又止,皇帝横他一眼道,“平日里你鬼主意最多,有话便直说。”
进忠忙躬身道:“皇上,其实有个人在外候着许久了,也有话要对皇上说。”
榻前一盏紫铜鹤形烛台孤然耸立,曳下瘦长的影子,越发显得凄惶难言。皇帝慵懒道:“谁?”
进忠悄悄觑着皇帝脸色道:“茂倩。”
皇帝陡然坐起,厌烦道:“叫她早些出宫安分些,今日之事朕便不与她计较了。”
进忠赶紧趴下磕了个头道:“皇上,茂倩说,此事她若不说与皇上知道,宁可一头碰死在养心殿前的石阶上。奴才见她情愿一死也要上禀天听,才不得不来禀告。”
皇帝静了片刻,缓缓道:“唤她进来吧。”
海兰回到延禧宫中,已是中夜了。叶心服侍着她脱下半新石青色绣白玉兰花缎面狐毛大氅,接过她手中的珐琅透雕手炉,心疼道:“小主今儿在皇后娘娘那儿留得晚,赶紧歇息吧。这手炉都凉了,奴婢去换上炭,给您再暖个汤婆子睡下。”
海兰叹道:“姐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只有我陪着她说说话罢了。你自己也瞧见了,姐姐挨了那一掌,脸上肿成那样,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消得去。”
二人正说着话,却见永琪从里头暖阁转了出来,迎上来请了安道:“额娘总算回来了,叫儿子好等。”
海兰见他满脸关切,甚有孝心,一时欢喜,也有些诧异,“你这孩子,这么晚了也不回自己府里,在这儿做什么?成家立室的人了,也不怕你福晋惦记。”
永琪忙笑道:“今儿原是见外头送了好些紫貂皮子和人参来,所以儿子特意挑了好的,送来给额娘和皇额娘。”
海兰听他提及如懿,不觉喟然忧惧,“如今你要见你皇额娘,也不大方便。这些东西,额娘自会转交。”她看着长身玉立的儿子,不觉生了几分疼惜之意,“看你这么孝敬你皇额娘,也算姐姐没白疼你一场。”
永琪有些愧疚,道:“儿子本该亲自去向皇额娘问安。只是皇额娘如今的情形,儿子也得明哲保身些。”他扶了海兰坐下,“额娘也累了,暖阁里儿子刚叫人添了热炭,您快坐下歇歇。红枣银耳羹也刚煨好,热热的正好用呢。”
海兰见他这般细心,愈加安慰,拉了他一并坐下,道:“你素来孝顺,额娘都知道。”
永琪见无人在旁,踌躇片刻,低声道:“额娘与皇额娘亲厚,那也是应当的。只是也得小心些,免得惹皇阿玛不悦。”
海兰摆摆手,接过叶心添好的手炉捧着,温言道:“自你出生,额娘便是无宠之人,何必在意这些。”她面色微微一沉,有些不豫之色,“你素性谨慎,又文武双全,你皇阿玛便视你为第一得意之人。你明哲保身是不错,对你皇额娘的孝心也不必尽在明面上。可内里,你皇额娘疼你可不亚于她亲生的永璂,你心里可得明白。”
一席话说得永琪冷汗涟涟,忙敛衽跪下道:“额娘的话儿子怎会不知?只是自三哥离世,儿子便是长子身份,不得不万事斟酌,便有对皇额娘十二分孝敬之心,也只敢露了三分。毕竟皇额娘与皇阿玛不睦,儿子也不敢在明面上太过亲近了翊坤宫。”
海兰瞥他一眼,语意清冷,“你这个想头固然不错。若不是你天资聪颖,又谨小慎微,也无今日的气候。”她见永琪一味低头,亦是不忍,“地上湿寒,别尽跪着了。入秋腿上的附骨疽更易发作,总是隐隐作痛,益发得小心些。”
永琪下意识地摸了摸腿侧,也不以为意,“太医总是那些套话,什么三阴不足,外邪过盛。左不过黄豆大小一颗,不痛不痒的,也没什么。”
海兰叹道:“你离宫开府,自成一家,虽然有福晋替你操持,自己也得事事留心。”她一顿,似想起什么,“我听跟着你的诚贵说,你身为兄长,在书房读书勤勉依旧,可堪榜样,而且下了学……待令贵妃的几个阿哥也极好。”
永琪嘴唇微微嗫嚅,还是坦然道:“令娘娘协理六宫,深得皇阿玛宠幸。儿子疼爱几位年幼的弟弟,也是尽兄长的职责。”他略一犹豫,一双澄澈眼眸望着海兰道,“额娘在宫里资历虽深,但恩眷不隆,儿子这般做,也是希望额娘与令娘娘面上过得去,别损了额娘的尊荣清宁。”
海兰爱惜地抚一抚他的额头,叹息道:“你要强周全是好,但也别为求万全,什么事儿都自己忍着。年纪轻轻的,绸缪太过,也损心神。再说你素性要强,有什么头痛脑热也忍着不说,可自己身子总要当心。”她话锋一转,婉转道,“上回听你说起长了附骨疽,额娘急得什么似的,问了太医。说是先头的怡亲王父子都得过,确是不大要紧。你精于骑射,风餐露宿、骑马射猎所致也未可知。”她说着,语调一沉,有些不大好意思,“不过,太医也说,冷浴后贪凉寒湿侵袭,或房欲之后盖覆单薄,寒邪乘虚入里,也会成此疾。终究,你得当心你自己身子。”
永琪面上一红,旋即含笑道:“这个额娘大可放心。儿子的嫡福晋西林觉罗氏和侧福晋索绰罗氏都是皇阿玛、皇额娘和您亲自替儿子选的,她俩温良恭俭,实是贤妻。”
海兰扑哧一笑,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骂道:“当着额娘的面心虚什么。额娘岂不知你对嫡福晋和侧福晋不过面上的情分,而索绰罗氏擅生养,你的几个儿子多是她所出,可你最心疼的还是格格胡氏。别的也就罢了,额娘只担心一个……”
永琪见海兰颇有责怪之意,忙不迭解释道:“额娘所担心的,不过是胡氏出身寒微,是府里买来的丫头做了通房封了格格,但她性子也算乖巧,安分守己,从不逾矩。”
海兰不禁摇头,“额娘才说这一句,你便有这许多话替她分辩,可见偏心。虽说王公贵戚都三妻四妾,你别有宠妾灭妻的逆行便好。”
永琪笑意温和谨顺,“额娘说得是。儿子的福晋都温顺贤良,胡氏虽然娇艳些,但也不大出格,服侍得儿子极好,对福晋们也恭谨。额娘可曾听过福晋抱怨?”
海兰温然生笑,“你的福晋都是老实的,额娘也希望你有贤内助。你若争气,你皇额娘的日子也好过些。”
永琪正要答应,忽然笑意一滞,颇为犹疑,“额娘,儿子也的确想为皇额娘争气。可有句话,关起门来只能咱们母子间说得。”
海兰知他素性缜密,便也着紧,道:“怎么?”
永琪踌躇片刻,似是十分为难,“额娘,儿子说句不当说的话。额娘与皇额娘情同姐妹,皇额娘也待儿子如亲生。可十二弟一日日大了,儿子虽与他亲厚,但也不能不多思虑几分。十二弟才是皇阿玛的嫡子,中宫所出。”他苦笑,“有他在,儿子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便是他日得封亲王,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海兰唇角的笑意逐渐冷却,如寒天里冻住的雪花,闪着苍冷的雪白微光。永琪看着她的笑容,不自觉地后退两步,畏惧地低下头不敢言语。
海兰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跪下!”
永琪哪里敢违逆,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海兰将指上的镂金丝嵌珊瑚珠护甲一枚枚摘下,一记耳光清脆地响在永琪左脸,很快又落在右脸。她的手并不停歇,一下下用力打着,眼中泪水涟涟。“如果没有你皇额娘,我们母子当年便死在了延禧宫里,你的眼睛哪里睁得开见见这人世?如果没有你皇额娘,你就是个失宠嫔妃的庶子,谁会来理你分毫?你能上书房读书,能文习武,你能博你皇阿玛欢心,你能在那么多兄弟中脱颖而出,是谁为你筹谋?不为别的,只为你养在你皇额娘膝下,才有今日的荣华!便是你能写得一手好书法,都是你皇额娘亲手教你。她为你尽心挑选贤妻,为你成家立业。她为你费的心思,连对她亲生的十二阿哥都比不上。如今你却糊涂油蒙了心,说出这般忤逆的话来!额娘听着,真真是寒心!”
永琪哪里还敢接话,俯下颀长的身子连连叩头,扇着自己耳光道:“额娘息怒!额娘息怒!儿子不孝,一时昏了头说胡话,额娘切莫气伤了身子!”
“身子?”海兰指着他,满脸是泪,冷笑道,“你还知道额娘的身子!额娘不过是个废人,早就失了你皇阿玛的宠爱,不过是熬一天是一天罢了。若无你皇额娘对你悉心照拂,只怕要养大你都难。你别今日得了尊贵,便忘了自己的来历!”
永琪难过道:“儿子也是糊涂,总觉得自己再讨皇阿玛喜欢,总比不得十二弟天之骄子,生来尊贵。皇额娘疼儿子,也不过是为自己的儿子来日有个臂膀而已。”
“十二阿哥尊贵,那是他额娘贵为皇后,没什么可争的!你这般话,便是戳额娘的心了,也是打你自己的脸。要怪便只怪你没投生个好肚皮罢了。额娘失宠多年,从来不以为侮。因为让人轻贱的,从不是出身,而是自己的品格行事。你若这样想,和当年的大阿哥又有什么分别?你大哥得了你皇额娘多年抚育,却不思感激不念养育之恩,才落得如此下场。而你如今身为长子,已是你皇阿玛的左膀右臂。你若真有那个福气,定要尊你皇额娘为母后皇太后,额娘便是做太妃也不要紧。若你没那个福气,安心做个亲王享尽富贵,辅佐你十二弟,也是情理之中。你可仔细!别还没到那个位子,便先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你大哥、三哥和四哥,都是前车之鉴!”
永琪冷汗淋漓,抖衣而颤,“额娘息怒,儿子明白。”
“明白?”海兰一把托起他下颌,肃然道,“你不明白!从你托生到我肚子里那一日,你便在受着旁人算计!要不是你皇额娘与我彼此扶持,我怀着你时冒险服了些许有毒的药物才从冷宫解了你皇额娘的冤屈,她又在我生你时陪伴在侧,事必躬亲,这世间早没你这个人了!所以,少生事端,安分守己!额娘和你的福气才能长远!”
永琪如同五雷轰顶,望着海兰,颤声道:“额娘,你为了皇额娘,竟然服毒,那时还怀着儿子,额娘你……”
海兰松开手,静静地凝视着他,拈过绢子,温柔地为他拭去额边冷汗,神色温柔而坚定得不可抗拒,“永琪,人要活下去,总是不得不用些法子。额娘一直觉得对不住你。但是你也不能为着今日的荣华而妄生猜疑之心。你便是要猜疑额娘,也断不能去猜疑你的皇额娘!这句话,你牢牢地记住!”
永琪泣不成声。在他成长的记忆里,他很少哭,真的很少。这样无声地哽咽,肩膀用力地颤抖着。他伏在自己的臂弯里,背脊如黑夜里起伏的山脉。海兰的手沉稳地搁在他肩上,任由泪水静静滑落,“永琪,额娘知道,你在宫里长大,兄弟不似兄弟,父子更似君臣。你疑心多些便可防范多些。但人生而不易,你若是再疑心曾对你有养育之恩的人,便是天诛地灭。额娘谁都不信,只信你皇额娘。你也一样,记得!”
永琪沉重而用力地点着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海兰的教诲沉沉刻画在心中。他的脸色寂寥而凄楚,“额娘,难道你最心疼的人,不是儿子?”
海兰半蹲着身子,伸手抚着他年轻而饱满的面庞,依稀分辨出皇帝隽逸倜傥的模样,“你和你皇阿玛年轻时长得真是像。只可惜,他心里从没有我,我心里也从没有他。额娘最心疼的人,是乌拉那拉如懿,是爱新觉罗永琪。可额娘不得不明白告诉你,我与你皇额娘在一起的时日更长更久更贴近。我们之间的信任,无人可以动摇。额娘希望你明白,对你好的人,别去辜负她、背叛她。”她站起身,倦倦道,“永琪,宫门已经下钥,你便留在这儿睡下,好好想想明白吧。”
她缓缓站起身,唯留永琪半靠在暖榻的踏脚上,疲倦而凄凉。他悲戚地紧紧拢住自己的身体,将喉底的哽咽死死压住,“额娘,额娘,你为什么这样待我?”寒夜冻雨,凄瑟敲窗,落在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窗格上发出生硬单调的声音。天地寂寞,唯有以此簌簌相应。
天地寂寞,静夜无声。皇帝双眸微红,可见已困倦到了极处。他看着跪在眼前匍匐屈身的身影,沉肃的口吻中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茂倩,你的话已经说完了,可朕还是不信。”
茂倩面色铁青,两颊泛着决绝的晕红,恭顺地匍匐在地,“皇上,若说凌云彻梦呓之事不算铁证,可这两枚银针与这个马鞍,却真真是铁证如山。若不是为了包庇皇后意图杀害八阿哥之事,这两枚银针凌云彻为何要藏着掖着不能见人?奴婢思虑良久,事涉皇裔,不能不冒死相禀。”
皇帝颇有玩味之色,眸中阴沉不定,举起那两枚银针在眼前,沉吟道:“银针已有积垢,是积年旧物。针孔与马鞍底下的孔痕也相吻合,的确不是造假之物。但茂倩,你与凌云彻早是怨侣,如今积怨更深。哪怕是物证笃然,朕也不能全信。”
茂倩垂首片刻,眼里闪过一丝怨毒恨色,举首道:“物证已在,皇上所不能信的,不过是奴婢这个人证。奴婢已说过,当日之事赵九宵也知情。眼下他人在宫中,皇上一问便知。”
皇帝并不看她,只专注于银针之上,冷冷道:“还须你说?朕已经吩咐进保将他带了来。”他击掌两声,外头进保已经听得,领了赵九宵入内跪下。
皇帝道:“李玉呢?”
进保回禀道:“皇上知道李公公与凌大人私交甚厚,怕有消息泄露。所以奴才传皇上的旨意,请李公公今夜往孝贤皇后陵上送祭品去了。至于其他人,有奴才在,他们近不了养心殿三尺。”
皇帝扬一扬首,示意他出去,只冷眼瞧着瑟瑟缩缩的赵九宵道:“唤你来所为何事,你自己也知道吧?”
赵九宵初次面圣,早已头昏脑涨如在梦中。及至了明彩辉煌的殿阁里,浑身软绵绵如同酒醉,吓得一跌倒地,连连叩首不已,大着舌头道:“奴才愚昧,奴才不知。”
皇帝视他如目下尘芥,哪肯轻易费一词一句。还是茂倩乖觉,指着地上的东西道:“赵九宵,这个马鞍你总认得吧?”
九宵一见那马鞍,心底一凛,猛然清醒了不少,连连摇头不已。
茂倩料得他不会轻易认了,不觉抱臂冷笑道:“你与凌云彻那点勾当,皇上还会不知吗?八阿哥马场坠伤之事皇上已经了然于胸,不过白问你一句,瞧你对大清忠不忠心罢了,你还敢蒙蔽圣上吗?”
九宵吓得冷汗如浆,但见皇帝成竹在胸,以为皇帝早已知晓,慌不迭道:“皇上,这个马鞍奴才知道,当年八阿哥坠马,凌云彻奉命去查,才知八阿哥坠马乃是因为马匹受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