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手段
守慧考虑再三,觉得罗聘与施驴儿关系好,还是拖着他去请施驴儿为妥。
施驴儿本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画师,因心气过高,目空一切,得罪了一位在常人看来根本不该得罪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的王爷,受到迫害,愤然离开京城来到扬州。施驴儿姓施,名讳不叫驴儿,这么叫是因为他喜欢驴。他养驴十几只,遇事出门,车不乘,轿不坐,只骑驴儿。诗朋画友来访,酒肉不一定招待得起,但有驴子侍候,一人一条骑上,请大家出门上山转悠。如果进城,他的驴队走在扬州街上,是一道独特风景,远比鸣锣开道的官大爷引人注目。一次,施驴儿迎面遇上一顶官轿,手举“回避”“肃静”牌与旗仗的衙役令他避让,可施驴儿哪听他的,仍旧一直往前骑。官爷来火,着人拿他,可一打听,原是赫赫有名的施驴儿,立刻退到路边让他先行。
守慧跟罗聘打算坐轿子去施驴儿家,可走进一家轿坊,轿子只剩一顶,其余都出门了。罗聘见路边有几辆独轮车歇着,车夫脖子上垂着宽宽的磨得发亮的车背带在等生意,提议坐它。守慧转眼看看,嫌它木轱辘转起来“咯咯吱吱”响,人坐在上面歪在一边不大舒服,但转而一想,这种车从未坐过,坐在上面对着天,朝着地,可以八面吹风,倒也好玩有趣,就答应了。
一人一辆,都坐上去了。
施驴儿住在城外铁佛寺。通铁佛寺是一条泥土官道,多天不下雨,路面上积了一层寸把厚的灰白浮土。惠风和畅,路两边的麦田里绿波滚动,使守慧不由想起姜白石“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的句子。远处,一抹青山,几丛烟树,两三道蚕丝细的炊烟从小村上空静静升起。村口,两个牧童骑在牛背上,肩头横着竹笛,笛声悠悠。
守慧感叹:“好一幅山水田园画呀!这美景在城里绝对看不到。”
到了铁佛寺,施驴儿不在。到驴圈看看,圈里空空。不要说,施驴儿又与朋友出门了。
罗聘与佛有缘,别号花之寺僧,铁佛寺是他常来的地方,寺里从住持、首座,到小沙弥,没一个不认识。见一个小和尚在扫地,走过去问他施驴儿的去向。
小和尚答:“上后山了。”
“同行的都有谁?”
“西方寺的金农老先生,画竹子的郑板桥,在府学当教授的姚鼐,其他不认识。”
守慧听这一说,一颗心立刻飞上山了。这一刻是三月,山阴道上,草木葳蕤,野花灼灼,三五同道骑着毛驴,你肩上横着诗筒,他腰间挎着酒葫芦,观景赏花,斟酌词句,偃仰啸歌,再不时来上一壶酒,淋漓畅饮,席地论道,这真有了魏晋风范呀。
于是忍不住兴奋道:“我们上山吧!”
罗聘说:“后山那么大,会走岔的。”
就没有上。
住持得知花之僧罗聘光临,立刻迎出来,守慧知道他们又要谈禅,没什么兴趣,就一个人寺前院后转悠,看看廊下碑刻。
太阳衔山,远远的山坡上出现一行黑点,定睛细看,黑点蠕动,渐渐变大。守慧一下兴奋起来,跑到禅房告诉罗聘,施驴儿他们回来了。
罗聘作别住持。转眼,五六头驴已到寺前,骑在驴背上的除了郑板桥、姚鼐,还有满头清霜的金农,杭州学者厉鹗,苏州才子沈三白。一个个踏山踏水归来,手舞足蹈,风神超迈,满身林泉之气。金农是罗聘的老师,年纪最长,步态龙钟,罗聘连忙上前扶携。守慧上前一一寒暄问候。
大家都不想走,呼啦啦一起聚入施驴儿的陋室,要喝酒吃肉。施驴儿米缸里都快见底了,哪来的酒肉?罗聘见状,立刻将一只朱漆大篮往前一拎,朗声道:“酒肉菜肴我跟守慧早准备了,诸位尽情一畅。”
施驴儿揭开篮盖,见里面两只盒子,一只盛着烧鸡、牛肉、兔肉、猪爪,一只盛着煮花生、酱黄豆、腌黄瓜,以及一些时鲜蔬菜。酒有四壶,早年专供康熙爷巡幸扬州酿造的烟花醉,清冽醇正,浓香扑鼻。施驴儿口水拉下来,拈一块酱牛肉撂到嘴里,孩子似的快活道:“我这位罗老弟真乃及时雨宋公明哥哥哎。伯牙鼓琴为子期,我施驴儿今日饮酒为罗聘。倒酒倒酒,一醉方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