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谢安泛舟在秦淮河水之上,望着几许画舫的灯火,心中有些伤感。

他再也不是年少的时候,可以携名妓,东游海上,任凭漫天风浪,也不会动色分毫。

淝水之战的胜负,并不是他此刻最关心的事情,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谢玄在军事上,那非凡的才能。

如果谢玄不是出身在谢家,而是在北方,那担保此刻统一北方的人,绝不会是苻坚。

而世事没有如果。

此时谢安最忧心的事情,却是桓冲之死,朝廷必然会借此机会消弱桓家的权柄。而桓玄是绝不可能对此妥协,以他的性情,如果朝廷不接受他继续领导荆州的实情,那么接下里便是一场绝对不可以发生的内战。

无论成败,大晋都必然在这关键时刻,走向覆亡。可叹司马道子却看不到这一点。

在这件事他唯一的选择便是支持桓玄,避免分裂的局面,接下来谢家恐怕也会成为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谢玄正如他所料那样击败不可一世的苻坚,谢家将会步入万丈深渊。

人生的道路是那样难走,偏偏他又对局势是那样洞悉,纵然他仍旧对外人摆出一副轻松的神态,可是内心的疲累,却难以骗过自己。

这是世家子弟的不幸,必须在家族和国家之间做出选择,偏偏他又不能忘记对国家的忧虑,成为一个纯粹的政客,也不能如此旷达,继续隐居在东山,现实的矛盾,更加深了他此刻的彷徨。

这时候他想起支道林说的那位高人,你究竟是谁,竟然能如此体会谢安的处境。

小舟荡荡悠悠,留下一道道水痕,在秦淮烟雾中,如梦似幻。

小舟靠岸,谢安带着亲随宋悲风朝着秦淮楼而去。谢安止步楼中的雨榭台前。

“粉黛江山,留得半湖烟雨;

王侯事业,都如一局棋枰。”

这副对联最令他动情,故而每次来时,都会驻留片刻。

而谢安又突然露出奇怪的神色,似欣然又似赞叹,更有些惘然。

跟随在谢安身边的宋悲风,乃是谢安的亲随,谢安身边第一剑手,功力炉火纯青,他目力之下,便看见梁柱上,刻着一行小字: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他久久跟着谢安,文略不差,自然读懂这句话中的意思,有些感怀,却又有些豪迈,虽不成文,却有逸气,不知是谁留下,但一定是一个高手。

因为这一行字不是用手指刻上去的,而且一气呵成,首尾相连,好似一套连绵不尽,教人无可抵御的剑招一般。

用手指在梁柱上刻字已经分外难得,况且一气呵成,绝无滞碍,里面又蕴含上乘剑意,建康城何时出了如此了得的人物,他居然丝毫不知。

谢安怡然道:“前次来,梁柱上尚且没有这行字,悲风可看出是谁写的?”

宋悲风才具皆足,以他的武功放在外面也是一方霸主,而甘心在谢安身边,却是为了报答谢家的大恩,以及敬佩谢安的为人,因此他和谢安倒是亦师亦友居多。

宋悲风沉吟道:“这句话不成格调,却文气斐然,更难得是从刻下的这些字,足以体现出对方武艺的超卓,当今天下能如此允文允武的人或许有些,可是建康城中,自玄帅走后,在下却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谢安忽地叹道:“悲风,跟在我身边委屈你了,这次玄侄回来,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宋悲风动容道:“大人我在你身边,哪都不去。”

谢安拍拍宋悲风的肩头,用着极为疲惫的声音,有些伤感道:“悲风,我们谢家马上就要雨打风吹去哩,你若是离开,创下自己的基业,或许将来还能照拂我们谢家的后人一二。”

宋悲风心里难过得紧,他跟在谢安身边,更能体会朝廷本身对谢安的防备,正如常言道: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他本身才略俱佳,这几日谢安也对他说过的心中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