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活死人的长途跋涉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尽管过程犹如难产。它奋力翻出地平线,像僵尸爬出自己的坟墓。米莉安一刻也没有停歇,该死的,她活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电动兔子。

她已经跑不动了,只能用走。不,连走都算不上,是挪。她的双脚烂得面目全非,腰上仿佛被人戳了三刀六洞,而她的肚子更为壮观,犹如两只野猫在上面你死我活地干了一架,或者来了一场天昏地暗的交配。

每隔几分钟,同样的念头便会在脑海中闪现一次:

我需要那些药。可是已经太晚了。她搞砸了,药又被那家伙拿走了……

她的整个胸口都呈麻木状态,而身体中的水分却在不断流失,虽然她没有撒尿,吐不出口水,哭不出来,甚至连血都没有流出一滴。她的嘴巴感觉像一道填满灰烬的峡谷,双眼却像煤球。干燥,充血。

周围的地面时而崎岖不平,时而一马平川。树形仙人掌像哨兵一样挺得笔直,果实上开着粉色的花。石炭酸灌木的枝杈一水儿向着天空,犹如一根根扎满黄色小花的绝望的手指。

这里很美,她心里想。尽管这里并不属于她。这是别人的王国。太阳,天空,干燥贫瘠的沙漠中的春花。换作任何别的日子,她会来这里抽烟,发呆,吐槽一切荣华。操这个,干那个,鄙视所有美好的东西,等等等等。可现在她毫无兴致。

今天,她只是想:这里真美。

这很可能是因为她快死了。

她知道,仙人掌知道,万里无云的天空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她还剩下半边肺可用,每次呼吸都像被人拿牛排刀戳胸口一样疼。她的脚犹如走在奶酪刨丝器上。感染正从内到外侵蚀她的身体,她感觉自己像一根生锈的热炮管。所有的东西都被烧焦了,熔化了。

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她跑了一阵,走了一阵,而今正拖着笨重的脚步穿过一片不毛之地。没人来追她,前面影影绰绰的像是一片高山,至少也是丘陵。不是城市,不是小镇。她在向北吗?或向南?向东?向西?毫无头绪。

没有水,没有吃的,没有药。

我真该把药瓶抢过来。

再抢一瓶可乐,还有热狗。

我真该老老实实告诉他们艾赛亚的下落。让他们该干吗干吗去。我又何必自找麻烦呢?她对自己说:我不在乎。我只是太固执了,不愿轻易向人低头。这毛病迟早会害死她,毋庸置疑。她甚至连艾赛亚具体在哪儿都不知道。对他们而言,她实在毫无价值。

她跪倒在地。

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令她痛不欲生。

她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于是缓缓扭过头,在一根轻轻摇晃的石炭酸灌木的枝杈上有个东西,起初她误以为是红色的花。但那不是花,而是只鸟,一只朱红色的捕蝇鸟。她说不清自己怎么知道它的名字,但过去这几年间,她的确了解了不少关于鸟类的知识。她读过很多本介绍鸟类的书籍,虽然看得浮光掠影,但某些零碎的资料就像扎在手上的刺一样留在了她的脑海中,也许有比这更复杂的原因将她和鸟类联系在了一起,比如灵异那一套。但此时此刻她心里却想:这只红色的捕蝇鸟知道自己是捕蝇鸟吗?为什么?为什么一只鸟会在乎人类对它的称呼?除非它真的在乎。除非它的出现就是为了人类。也许万事万物都是为人类而生的。他们全都是上帝的子民,而上帝创造这个世界却仅仅是为了人类,大约就这么一个故事。她想到这里不由得觉得好笑,倘若上帝果真存在,那他也太不是东西了。

“我需要你的帮助。”她对那只鸟说。她的声音非常低,几乎听不到。小鸟冲她叽叽叫了几声,“你不是知更鸟,但我需要你带我逃出这地狱。请你给我指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