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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的天气发生了变化。兰塞姆坐在他睡觉的森林边缘向外张望着平静的大海,但没看到有其他岛屿。他几分钟前醒来,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浓密的灌木丛中。那些灌木树干颇具芦苇的特质,但像白桦树那样粗壮,厚厚的树叶几乎构成一个平坦的屋顶。这些树上挂着像冬青果一样光滑、鲜亮的圆水果。他吃了一些。然后,他在树林外围找到了通往开阔地带的路。他四下张望,但既看不到韦斯顿,也看不到夫人。于是他悠闲地在海边散步。他赤裸的脚微微地陷进那层藏红花色的植物中,芬芳的粉尘盖住了他的脚面。他低头望去,突然注意到了别的什么东西。起初,他以为是一个形状比他在皮尔兰德拉上看到过的更奇异的动物。它的形状不仅奇异而且瘆人。他单膝着地认真地研究那东西。最后,他不情愿地摸了摸它,但马上把手缩了回来,就像一个人摸到一条蛇一样。
那是个被损毁的动物。它是(或曾经是)一只颜色鲜亮的青蛙。但它发生过什么事故。整个后背被撕开成一个V型的大口子。V字的尖就在头部稍后一点的位置。什么东西向后拉开很宽的一个伤口——像我们撕开信封那样——那块东西被沿着躯干扯出来,远远地抛在动物身后,用来跳跃的东西或后腿几乎被一同撕掉了。它的腿伤得很厉害,所以不能跳了。在地球上这或许不过是令人恶心的一幕,然而到目前为止,兰塞姆还未曾在皮尔兰德拉上看到死的或被糟蹋的东西,所以这简直是迎面给他一拳。这好比刻骨铭心的疼痛的首次发作,提醒某个本以为自己已治愈的人他的家人欺骗了他,因为实际上他快死了。它就像从朋友嘴里说出的第一个谎言,你愿意为它的真实性押上一千英镑。那是不可逆转的。和煦的暖风吹过金色的大海,浮岛花园里的蓝色、银色、绿色还有天空本身——所有这些一时间仅仅成了一本书的旁注,而书的正文则是在他脚下挣扎的小小恐惧。他本人也同时进入一种他既无法控制也不能理解的情感状态。他告诉自己那样的动物可能只有很少的感觉,但那于事无补。不仅仅是对疼痛的可怜使他的心跳节奏突然发生了变化,这件事是一种令人无法忍受的恶劣行径,使他感到极度羞耻。他那时想,就算整个宇宙都不存在了,也比发生了这种事情强。他于是认定,尽管在理论上他相信那是一个低等生物,不知道疼痛,所以还是被杀死的好,但他既没有靴子,也没有石头,也没有棍子。想杀死这个青蛙,很难。当他发现迟得无法终止时,他明白自己做这种尝试太傻了。无论它遭了什么样的罪,他无疑是增加了而不是减少了它受的罪。但他必须把这事干完。这事几乎耗了他一个小时。当那个受伤的东西终于不再动弹时,他去水边清洗自己。他感到恶心、颤抖。一个参加过索姆河战役的人这么说似乎不正常;但建筑师告诉我们除非依据位置判断,没有什么东西是大的或小的。
他终于站起来继续往前走。接着,他又是一怔,再次朝地面上看了一眼。他加快步伐,然后再一次停下来张望。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捂住了脸。他大声向上天呼叫,请求它打破这个噩梦或让他明白正在发生什么。沿岛边缘有一条许多受伤青蛙形成的踪迹。他小心翼翼地循着踪迹前行。他数到十、十五、二十:第二十一个把他带到一片延伸至水边的树林。他进了林子,然后从另一边出来。突然,他停了下来,目瞪口呆。仍然穿着衣服但不戴棒球头盔的韦斯顿正站在三十英尺外。在兰塞姆观察他的时候,他正在撕扯一只青蛙,平静地,几乎像做手术一样把食指塞进青蛙头后面的皮肤里,然后用他的尖指甲把它撕开。兰塞姆以前从没注意到韦斯顿还有这么奇异的指甲。不久,他做完了手术,把流血的残体扔掉后抬起头来。他们的目光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