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彭湃

今年7月份,南方的夏天还没到最炎热的时候,我回老家参与了朋友们组织的一场聚会——漂流。这些朋友,就是我曾多次在自己的文字中含糊提及过的那群人。因为家住很近,我们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了,上相同的小学、初中和高中,听大同小异的流行音乐,崇拜耳熟能详的偶像明星,暗恋隔壁班同一个同学的时候也不忘沉迷同一款网络游戏,总之,我们一起长大,一起烦恼,一起快乐。

我曾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毕竟在那个年纪里,这不算什么难事。反正每天一觉起来就能听到楼下熟悉的呼喊声,洗脸刷牙穿球鞋,叼着妈准备的早餐出门,走前不忘说:我跟XXX出去玩啦。然后等着家长回一句:早点回家啊。生活是简单而自然的,并不会像高考一样,在所有你能看到的地方挂上倒数的日历,提醒着你什么叫时间宝贵什么叫争分夺秒。

我也忘了是哪天起的,大家就不约而同的扎进了各自奔波的生活中。对于这个现象,倒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连一声“咦?”这样的轻叹都不曾有。

这次聚会是我们当中一个女孩发起的,以前她就一直充当着精明能干的组织者角色,有她在任何活动都能有条不紊,我们都叫她李保姆。记得手机和电脑还不普及的那几年,李保姆总是骑自行车挨家挨户地喊门。现在倒是方便多了,在微信上把大家圈起来,率先发了一句话:朋友们,咱有多久没好好聚一场啦?

有人回答半年,有人回答一年。

但我想,像以前那样不多一人不少一人的聚会,离上次有三年了吧。那时候我们七人之间的聚会主要以彼此的生日为主,从没人缺席,当然也没人敢带上外人。虽然并没规定不能自带“家属”,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样干绝对是自讨没趣。一个群体能固若金汤到这么严重排外的程度,现在想想挺不可思议的。

漂流当天清早,大家约在一家早餐店见,刚吃上几口面,屋外就下起倾盆大雨。我问:这还飘么?大伟发话了:票都买了,下刀子也得飘。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喜欢怂恿大家不计后果地去干傻逼事。

这点从他总是热衷于幼稚的特立独行就能看出来,我们都买汽车了,他却还骑着一辆摩托车。尽管这辆摩托车从很多年前的二手电动车换成了几万块的赛摩,但在我们眼里,这依然不是一个“大人”该干的事。

那天大伟坚持骑着摩托车冒雨开在最前面带路,绕上山路时想耍帅结果摔了一跤,差点滚下山坡,有惊无险。天空就在那时转晴,他歇了一会,继续开,开得更快了,把我们远远甩在后头。他穿灰黑色的T恤和牛仔裤,带墨镜,远远看去像一只滑稽的熊。可无论我们嘲笑了他多少年,也依然没法让他搞明白,酷不是你用什么交通工具和留什么发型就能决定的,酷是天生的,比如他那熊腰虎背的身材和国字脸就没法酷。但他就是觉得自己酷,他是个精神强大的幼稚鬼。

漂流两人一艘船,我跟展凌一组,算是老搭档了。

展凌在一群朋友里最年长,经历的事也最多。他的人生注定比我们要沉重,别人失恋了去酒吧喝顶多能喝吐,他却喝出了肝病,差点死了。前年本命年,他即将谈婚论嫁的女友跟人跑了,工作丢了,家人出车祸了。那年秋天我去医院见过他一次,骨瘦如柴的他蹲在楼道间抽烟,浑身散发出的颓废和腐朽气息,可以把几岁小孩给吓哭。那时大家都以为他可能撑不下去了,都担心他会随时纵身跳出窗户,或者人间蒸发。直到年底的聚会他如期出现,我们才知道自己小瞧他了。

总之,展凌就那样别无选择地越来越老成,我们坐在汽船上,沿着半山腰的河道一路飘下来,大家跟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打水仗,他却仰头盯着天空一言不发,在他眼中,时间的流动总是比别人缓慢和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