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真贱啊,非得挨到不再拥有时,才能明白什么叫真正的失去。就算你不想明白,生活也很乐意反复提醒你这点。刷牙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打电话的时候,坐地铁的时候,所有那些稀松平常却又猝不及防的时候,它突然闪现,在你胸口狠狠插上一刀。再扬长而去,留你在原地,痛得无法呼吸。
一
傅林森说:保持冷静,好好活着,你跟苏荷可能还有机会见面,也可能永远没有。无论如何,你要等。
那晚之后,这句话成为我身上的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它让我持续疼痛,保持清醒,钢筋铁骨,绝不倒下。
我照常回到公司,努力融入工作环境,假装一切都欣欣向荣充满干劲。
我每天朝九晚五,和所有同事亲切地打招呼,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一起抱怨楼下的外卖越来越难吃,一起加班时边喝速溶咖啡边泡面。哦,对了,我最爱的事情就是因为突发状况而加班,最好是忙得天昏地暗回到家就能倒头睡。
值得欣慰的是,年叔跟老王两个老校友可谓相逢恨晚,大有好基友抱团走的趁势。两个男人自从有了前两次的愉快会面,之后无论是工作接洽还是私下生活的邀约都变得紧密频繁,相信两个团队公开合作只是时间问题。
我的五月份,也是公司的五月份,就在匆忙奔赶绝不回头中结束了,随之而来的是声势浩大的六月。连续的阴雨天在某个大清早突然被晴空万里所取代,宣告夏天彻底降临。一直以来,星城几乎是没有春天和秋天的,而我早已经从抱怨变为习惯。还能有什么不习惯呢?算一算,我来星城都有五年了。
深切地意识到这点,是在六一儿童节的上午。芳姐自从上次与我那一番交心的倾谈后,彼此关系拉近不少。她不再摆出长辈架子,她变得更像一个体贴知心且不会多问的大姐姐,总是无微不至地关心我这个郁郁寡欢的弟弟,一有什么折腾的事都爱叫上我,就怕我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
我坐在游乐园的白色长木椅上,左手拿着一个灰太狼的氢气球,右手拿着一串在骄阳下渐渐走形的棉花糖。这些都是苏姐的儿子贝贝逛公园时沿途缴获的战利品,这会他正在妈妈的监护下玩海盗船,稚嫩的尖叫声飘散在风中,隐约能吹到我耳边。
小乔在一旁笑得特别开心,傅林森也气定神闲地眯起眼,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悠闲假日。是的,他们也在。最近他们总是像两个保镖一样一左一右陪同着我,就算我精神萎靡眼神呆滞无心聊天也没关系,他们会自动隔着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对年轻父母正带着他们的大龄弱智儿童在共享天伦之乐。
在他们两个没营养的聊天声中,往事纷至沓来。我记得五年前的这个时候,自己正坐着长途车来到星城。那是我第一次单独一人前往大城市,这跟坐在学校旅游车上或者跟随父母出行截然不同。那时的自己什么都不需要考虑,星城只是一座漂亮繁华的大城市,可当我独自面对时,它却变成了一座随时将我吞噬的冷漠迷宫。
我像所有乡巴佬一样,经历过了刚来大城市的各种挫折。在火车站附近的商店买矿泉水时被调换了一张100块的假钱;开口问路时因为口音太重的普通话而遭人嘲笑;坐公交车时不会看站而坐反了方向。意识到自己坐错车时已经晚上十点,我打电话给白鸟公司的招生负责人,那边是一个娇嗔却特别不耐烦的女声:“哎呀,你怎么跑那么远去啦?现在都没车啦,出租车好贵的要两三百,你要不认路他们还会黑你。这样吧,你先找地方休息一晚,明天再搭地铁过来,我把路线编短信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