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没法向她形容那种感觉。但有一点我清楚,我无法释怀,不仅仅是这些,对于年少时伤害过的所有人,做错的所有事,我都无法释怀。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时间从来不会原谅你的过错,也不在乎你的忏悔,甚至在你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它就扬起嘲笑和轻蔑的嘴脸,狠狠朝你碾过来。

黑龙江之行的最后一天,我把工作全部交给了小乔和秦大义。他们心领神会地看着我身旁的苏荷贼笑。

“是谁之前还信誓旦旦说,就算全世界的女人死光了,也会先考虑男人的呀?”小乔难得逮到我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机会,挤眉弄眼道:“瞧瞧你现在这骚劲儿,真是戳瞎老娘的钛合金眼。好了赶紧滚吧,祝你俩哈尔滨激情一日游愉快,晚上不要太操劳,明天下午两点的飞机,别迟到。”

“我说咱就这么放他走啦?太便宜了吧。”秦大义跟着起哄。

“也对,等等!给姐回来!”小乔慷慨激昂地喊住我,“卫寻同志,这次给党组织带土特产的艰巨任务就交给你了。”

“给报销吗?要给报销东北虎我也给你牵一头回去。”

“没有!”

“也成,给你们一人捎一斤东北黑土。”在小乔张牙舞爪之前我领着苏荷跑了。

初次来哈尔滨,人生地不熟的我们煞有介事地买了一张市区地图,然后坐着公交车开始乱逛。我们先去了东北虎林园见传说中的东北虎,看它们在雪地上嬉戏打滚,不时慵懒地张开大嘴打着哈欠,偶尔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不忘提醒着游客自己百兽之王的身份。苏荷戴着口罩、耳罩和呢绒帽,全副武装下只露出一双泛着粼粼波光的黑色眼眸,她很认真地同情道:“卫寻,你说它们被关在一个这么小的地方,肯定很渴望自由吧。”

我微微一笑,解释道:“这其实是人类对动物们的误读。事实上动物们比起在大自然艰难地生存,时刻需要担心领地被抢占,食物和水的紧缺,以及敌人的袭击和寄生虫的侵扰,更愿意待在圈起来的地方,前提是,圈起来的地方能让它们有安全感和归属感。我曾在一本资料书上看到过,不少动物被一些狂热的动物保护组织从动物园放出去后,没几天又自己跑回来了。”

苏荷脸色有点难看,不太高兴地抢过我手中的糖葫芦,拉下口罩泄愤似的咬了一口。“你知道吗?我最最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点,好像什么都懂得比我多,高高在上,让我看上去像个白痴。”她一连用了三个“最”以示不满。

“别给自己没文化找借口。”我毫不示弱。

她皱起鼻子朝我哼哼,转身直走,步履蹒跚地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没走几步她回头莞尔一笑,“可是,我最最最喜欢的也是你这点。”

夜幕降临后我们去了松花江,一望无际的江面结上厚厚一层冰,江面上有人滑冰、骑雪橇和玩陀螺,还有爸爸带着孩子在放小型烟花。我们上了一辆供游客出租的马车,苏荷看到这辆跟童话世界里一模一样的南瓜车时,当场兴奋地尖叫起来。那一刻我愿意相信,无论一个女孩被迫在人情冷暖的现实中折腾得多么灰头土脸,身上包裹了一层多么坚硬的外壳,内心深处却始终留有一份少女心。在那里,她们愿意相信纯真和美好,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童话。

马车缓缓行驶着,苏荷沉醉地靠在我肩上,现在的她就像一位羞怯的灰姑娘,而我是那位不靠谱的王子,领她回城堡。可惜,我没有城堡,我的领地只是一片废墟。既然如此那就一直走下去吧,也不错,就让我们一起去看看世界的尽头,看看那是否有着传说中的七色花,美轮美奂的北极光,以及被世人歌颂的永恒和希望……很快,我跳出自己的沉沦,迫不及待地问了苏荷一个她从来没正面回答过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