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片
阿光和阿华是同乡,苗栗通霄人,是邻居,一起长大,连小学也同班。
阿华小学毕业后就到台北,在中华路、西藏路附近一家摩托车店学手艺,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已经是准师傅了,不想和学徒们挤在又窄又闷的阁楼睡,所以出来租了雅房,恰巧和我当邻居。
阿光则是那时候才到台北,是他父亲要他来的,说希望阿华帮他找个像样的工作。阿华说或许是阿光的父亲看到他年节返乡的时候都穿得趴哩趴哩,还一千两千拿给爸妈花,于是觉得年轻人都要到台北才有前途,说不然的话,阿光以后根本没有半个女孩愿意嫁给他。
问阿华,阿光毕业后都在老家干什么?阿华说好像是在阵头当二手,出阵的时候扛大鼓,或者随便拿支乐器混在西乐队里凑人数。也不知道是憨厚还是脑袋原本就比常人钝,阿光的反应老是慢半拍,阿华一旦受不了,习惯的动作就是巴他的脑袋,阿光每次都会说:「我会笨,都是被你打笨的啦!从小打到现在!」
不过,阿华对他还真够意思,阿光半年多没找到事,吃、住、零用都是阿华担起来,仿佛理所当然要负责一般,半句闲话都没有。但是唯独一件事不论阿光怎么求,阿华就是不理会,那就是公休日和一堆有车阶级出去泡马子的活动,他的理由其实挺真诚的:「我的车子没你的位子,带你去更没面子。」
记得有一次阿光一直吵着要跟,想看女孩子,阿华说:「你去打手枪啦你!」然后竟然过来敲我的门,丢一本破破烂烂的黄色小说要我隔着甘蔗板念给阿光听,说让他自己爽一下。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虽然小学有念完,可是阿光看得懂的字却不及幼稚园的程度,而且那次的「读书经验」也让我挫折到死!记得我挺认真地、加油添醋地念到自己都已经快挡不住了,隔壁阿光竟然全无反应,叫了几声之后,才听见他睡意蒙胧地说:「啊……,刺激的地方快到了没?」
后来阿华终于帮阿光找到工作。有个车友的邻居是片商,透过他拉线,阿光当了跑片小弟。
所谓「跑片」,就是一部电影如果有两三家戏院同时演,片商会把第一家之后的放映时间往后延,等第一家放完第一卷之后,马上把影片往第二家送;跑片小弟就是骑着脚踏车运送影片的人。这工作,阿光还算胜任,会骑脚踏车、西门町联线的戏院记得住,可以避开人潮抢时间的巷道带他走几次,让他熟悉也就OK了。
记得第一个月领到薪水那天,阿光竟然拿着薪水袋一直笑,说以前拿到钱套子都是红色的,这一次不一样,是土色的,上面还直接写数字,连猜都不用猜,「而且真的照这个数字给,一块钱都没骗我。」
阿华的反应依旧是巴他脑袋,不过加了一句话,说:「赶快寄一点回家给你阿爸,让他高兴一下!懂不懂啦,阿傻!」然后硬要他请我们去美观园吃快餐,另外叫了一大杯生啤酒三个人分。不过最后拿账单去付的依然是阿华。
没想到三个月后,出事了。
记得是一个周末晚上的八点多,忽然有几个长得绝非善类的人杀进我们的雅房,说阿光连人带车还有一整卷影片跷头失踪了。片商落来的人说阿华是阿光的保证人,如果片子没有找回来,所有损失要他负责,至于当天晚上如果观众因此退票,退一张,阿华就得赔一张。
恶煞当前,阿华当然不敢逞强,不过,他希望知道阿光为什么会落跑。
他们说,傍晚的时候,片商老婆要进厕所,门没锁,一推开,竟然看到阿光拿着一张爱云芬芝主演的电影海报在打手枪,老板娘的尖叫声听说连隔壁都以为发生凶杀案;老板问清事情的始末之后,狠狠地巴了阿光的头,说:「等电影散场后,送你去警察局,让警察送你进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