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1983年2月

若是一年前有人告诉他,今天的他会站在这里—一处空店前面,推着宝宝的婴儿车,慎重地考虑买下店面,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能买下这辆婴儿车,也是他的运气。他一向留意牛津富人区的旧物甩卖,因为这份好奇,他必须去看看。卖给他车的,是一对夫妇,将要带着两个孩子搬去巴黎。婴儿车几乎是全新的,非常高级,女王可能会用的那种—或者应该说,女王的保姆会推这种车。女主人说只要五英镑。朱利叶斯很肯定,它不止这个价,她只是太善良了。不过,最近的事教会了他,要接受别人的善意。要在别人改主意之前,欣然接受。于是他买下了婴儿车,用米尔顿宝宝消毒片认真地擦了一遍,即使车本来就很干净,然后他又买了全新的床垫和毯子,就这样,他的宝贝有了个完美的巢—直到她学会走路。

小孩子多大能学会走路呢?问黛布拉是没用的—他母亲不食人间烟火,只待在她那广藿香浸润的韦斯特伯恩格罗夫地下室公寓里,他的童年在她记忆里也是模模糊糊的。黛布拉说,朱利叶斯两岁时已经会读书了,他并不怎么相信这传奇之说。不过,在他记忆里,自己确实一直会读书。读书对他来说,就像呼吸。说到育儿,他就不能指望母亲给他什么建议了。他总觉得,他能好端端地长大,也是个奇迹。她经常把他一个人留在小床上,自己在傍晚时去街角的红酒吧。“能出什么事呢?”她这样问他,“我才离开你一个小时。”也许正因如此,他对女儿的保护欲才如此之强。即使是视线离开她一秒钟,他都不愿意。

他又打量了打量四周光秃秃的墙。潮湿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而潮湿是致命的问题。通往夹层的楼梯已经腐朽了,他还被告知,那段楼梯不能走。阳光透过大门旁的两扇落地窗洒进商店,照亮了金色的橡木地板和天花板上华美的纹饰。空气中的尘埃让它有如来自天外:一家鬼店,等待,等待什么事情的发生,等待一次转变,一次翻修,一次新生。

“店面原来是开药铺的。”经纪人说,“后来又开了古董店。说是古董—可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垃圾。”

他确实应该征求一些专业意见。做一次建筑结构检测、问一问做防潮层的估价—可朱利叶斯感觉轻飘飘的,他的心在怦怦直跳。就是这里了。他找到了合适的地方。他和宝宝住在楼上的两层再合适不过了,就在商店的楼上。

他们的书店。

他在三周前开始搜寻,因为他意识到,他跟女儿要过上正常的生活,就必须开始采取积极行动了。他考虑了自己的经验、潜力、资产,还有作为单亲父亲的特殊情况,最后决定他只有一个选择。

他去了图书馆,拿了一份广告黄页放在桌上,旁边是详细的国家地图。他以牛津为中心,画了一个半径为十五英里的圈,思考圣诞镇、达克灵顿、古溪这些地方适不适合生活。接着,他梳理了周边有记录的书店,在书店所在的镇画了个十字。

他列出剩余没有书店的镇,一共有六个。接下来,他每隔几天去考察一个镇,转好几趟公交才能到。前三个镇都黯然而没有灵气,他差点失望到放弃找寻,但匹斯布鲁克这个名字让他觉得很舒心,于是他决定,在放弃这个追求前,最后再试一个地方。

匹斯布鲁克在科兹沃尔德山区的中央,坐落在他画的圈外缘:他所能接受的地方里最远的。他下了公交就去找商业街。商业街街道宽阔,树木成荫,错落的金色建筑布满街道两旁。有几家古董店,一家老式肉铺—窗口挂着兔子、野鸡、腊肠,还有一家大型驿站,几家餐厅,一家奶酪店。妇女协会在市政厅前开甩卖会:她们摆开折叠桌,桌上放的大蛋糕涂着足足的果酱,新鲜的蔬菜还粘着泥土,草本盆景盛开着紫色的、黄色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