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日子一天天地滑过去了。
访竹非常意外,她和飞帆的交往居然瞒过了家里,平安地度过了整个冬天。她不知道,醉山夫妇对她都太信任,了解她那种“好教养”下的大家闺秀之风,绝不会走到轨道之外去。他们相信她有个要好的男同学,等待她把男同学带回家的日子。醉山说过:
“如果她不带回来,表示感情并未成熟,这种事我们不能表现得太热心,必须顺其自然。访竹是好孩子,她自己会有分寸的。”
大家都还记得为了亚沛的误会,访竹愤而离家的事件,所以,谁也不去追究她的感情生活,只默默地等待那谜底的揭晓。
然后,有一晚,迷底终于揭晓了。
那晚,已经是春天了,春寒仍然料峭。但是,距离“暑假”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近了。飞帆的心情几乎恢复初恋的时期,在患得患失中,在迫不及待的等待中,在渴望与深沉的热恋里,他过得甜蜜而又焦灼。有层隐忧,始终在他心头荡漾,随着日子的流逝,这隐忧也与日倶增。
这晚,访竹打扮得很漂亮。她穿了件深红的衣裳,娇艳如一朵初绽的杜鹃。她很少穿红色,这红衣就尤其醒目。她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一举手,一投足,都抖落青春的气息。这样的晚上,把她关在家里太自私了。于是,他提议去夜总会跳舞,因为,自从他们相识以来,他们还没有去跳过舞。
她欣然同意。
他们去了夜总会,在一栋十四层大厦的顶楼,名叫“揽月厅”,这儿可以看到全台北市的夜景。倚窗而坐,台北市的灯海交织闪烁。她轻颦浅笑,一脸的幸福,一脸的光彩。
“我可以喝一点酒吗?”他问她。
“只能一杯。”她笑着说。
“你会是个很严厉的小妻子!”他埋怨着,叫了一杯酒,给她叫了“粉红女郎”(Pink Lady)。她红着脸,只为了他说了“小妻子”三个字。酒送来了,她看着自己的杯子,有些心惊胆战。
“这是酒?很像血腥玛丽,只是名字比较好听。”
“放心喝,”他笑着,“有我在这儿,不会让你醉。尝尝看,很淡很淡的。”
她啜了一口酒,香醇盈口,她对他举杯:
“祝你幸福!”
他心中迅速掠过一抹不安。他立刻和她碰杯,更正地说:
“祝我们幸福!”
她笑了,放下杯子来,瞅着他。
“你很会在字眼里挑毛病啊!事实上,如果你不幸福,你以为我还会幸福吗?我的幸福就寄托在你的幸福上呀!”
他全心温热而激动。拉住她的手,他说:
“我们去跳舞!”
他们滑进了舞池。“揽月厅”的乐队奏的都是些老歌,是支慢四步。他拥她入怀,轻轻滑动在舞池中,她紧贴着他,面颊倚在他的肩头。他们并不在跳舞,他们只是跟着音乐的节奏在晃动,彼此贴着彼此,彼此想着彼此,彼此沉溺在音乐、灯光、酒意,和那些衣香鬓影中。她满足地低叹,那热气吹拂在他耳边,痒痒的,酥酥的,甜甜的,醉醉的。
“我很快乐。”她低语,“好快乐好快乐!”
他更紧地揽住她,忍不住轻微颤抖。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他在她耳边说,“只是太幸福了!幸福得不敢相信我也有今天。好些年来,我都以为我的感情早就化为灰烬,再也不可能燃烧,现在才知道——唉!”他叹了口长气,“活着真好!”“嘘!”她轻墟着,“不许提过去!”
“是!”他顺从地,“再不提了!”
有位歌星走上台来,开始唱一支《西湖春》,唱完了,她又唱起一支很柔很柔地抒情歌:
今宵相聚,不再别离,
让灯影、人影、花影、梦影把我俩相系
今宵相聚,不再别离,
让昨日、前日、去年、前年都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