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寂静之地

王雯鹤 译

很久之前,我读过英国作家A.J.(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阿希博尔德·约瑟夫·”)克朗宁一部翻译成德语的小说,名叫《群星俯视》74。那是一本相当厚的书,书里的细节我现在几乎一点也不记得了,但这并不能怪在作者和他讲述的故事头上。当时那个故事很吸引我,令我振奋。关于这部小说,除了那些一直在俯视人间的星星,留在我记忆里的是:一个英国矿区和一个贫穷的矿工家庭的编年史,其中也穿插着富有的矿主们的家族史(“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很久之后,面对约翰·福特导演的电影《青山翠谷》75,从褒义而言,那些人物形象和情景不禁让我觉得,这部电影与其说是把李察·勒埃林的小说《青山翠谷》,倒不如说是把克朗宁的《群星俯视》搬上了银幕,尽管我心里更明白是怎么回事。然而,从那些俯视人间的星星的史诗里,我仅仅记住了一个细节,它至今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也正是它,构成了我几乎一生都围绕着那个寂静之地和那些寂静的地方转来转去的出发点,而现在与之相应,对此的试论便要由此开始。

或许在我的记忆中,或许在我的想象中,那个细节讲述了如下的故事:《群星俯视》的主人公之一——在我看来,有两个主人公,他们都是孩子,后来长成大人,一个来自富有的家庭,另一个来自贫穷的家庭——养成了一个动不动就上厕所的习惯。只要他对其他人的聚会,不管是大人还是家庭,感到厌倦——感到厌烦——,成为他的负担,成为他的痛苦,就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把自己关在厕所(“就像这个名称已经告诉你的”)里,一待便是很久,就是不想再听那些闲言碎语。

这个故事,或者现在是复述?想要描述的是,正是那个富裕人家的孩子被驱赶到那个寂静之地,远离庄园的所有客厅和起居室,而这小子在那儿什么也不做,只是聆听着寂静。可以确定的是,与其说这个故事,这部小说,倒不如说它的复述现在想要描述的是,少年主人公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和近在咫尺的远方产生了一种想法,也有了一种感觉,因为它们,这本书才名副其实:天上的星星在那儿俯视着他。他的寂静之地没有屋顶,向天空敞开。

对这儿的我来说,这个寂静之地同样有一个故事,一个在有些方面不同的,与这个正好被复述的故事可以比拟的故事;考虑到那个压根儿就不“单调无聊”的地方,便是一个生动而丰富多彩的故事。我想试着勾勒这个故事,现在,并非专门详述,同时也对比从别处得到的断断续续的故事和画面。

正是在从孩子到成人过渡的那个年龄,这个寂静之地开始对我有了一些超乎寻常或惯常的意义。当我今天,在这儿坐在书桌前,远离童年生长的地方,远离童年时代,想回忆起“二战”后东柏林、柏林的尼德舍豪森区、潘科区的厕所和之后奥地利南部克恩滕州外祖父农舍的茅房时,脑海中仅仅浮现出寥寥无几的画面——对这个大城市连一个画面也没有——,此外,而且尤其是,我本人并不存在于它之中,不是作为孩子,不是作为一个人;在它们中缺少一个自我或者我自己;这些画面是空洞的。

无非是些平平常常的东西:剪成或多或少有些厚的一摞摞报纸,打了孔,挂在木板墙上用钉子绷起来的绳子上,各式各样,这些纸片的语言大多都是斯洛文尼亚语,大都是外祖父订的周报Vestnik(《使者》)。蹲坑的竖井下方是粪堆,这粪堆是下面牛圈的一部分——或者它会不会继续通向一种渗坑里?——,有个细节是,竖井超乎寻常地长,或者至少在还是孩子的我眼里是如此。这茅厕位于村子中心一面陡坡上的农舍的二层楼上,在一条很长的木制长廊的尽头,在长廊通向粮仓的过道里,既是长廊又是粮仓的部分或者角落,完全不引人注意,与长廊的厚木板和打谷场的木板一样,显现出灰暗的、风化了的颜色,很容易被人视而不见,几乎让人看不出来是个独立的地方,连棚屋也不像,更别说是个“茅厕”了,尤其是茅厕门上也没有农村厕所门上常见的心形76,而且门也像是一扇门——无非是长廊和打谷场之间微微突出的一块木板,在陌生人眼里也许就是放置祖父木匠活工具的小隔间。但是,极少有人来光顾这所房子,每年最多也就有一次,即普通保险公司“Assicurazioni Generali”的地区代表。对这位代表来说,发生火灾或雷击时,一所这样的房子几乎会被忽略不计。显而易见,这样或那样,那个农家的茅厕则远离平常的一切,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节日;与下面平原上的市民集镇不同,在斯塔拉瓦斯这个斯洛文尼亚的农村里,一个像17世纪一些荷兰风俗画上所画的那样的公共厕所是难以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