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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装修好,阿新夫妻俩很快就带着小孩搬出去了。他们拿走了家具,留给阿明一间空房子。东西少了,连两居室都看起来很大很宽敞。可是阿明仍蜗居在小小的底楼车棚,从不上楼去睡。
这房子很快就变拥挤了。阿明住在楼下,楼上便成了她的货仓,捡了什么就一股脑往里塞。她不再整理了,也不清洗,她没工夫做这些,每天睡醒来就往外面跑,天黑了才回来。去了哪里,吃了什么,谁也不晓得。
有人打趣说,阿明现在连吃饭都在垃圾桶里解决啦。他们在路上撞见她,大声地喊,哟,阿明,进货去啊!还有人说,哎,阿明,上班去啊!
老太太浑身脏兮兮的,轻轻应一句,看东西,看看东西去。便不知道往哪去了。
大多数邻居是不理睬她的,他们早就过了那个可怜她的阶段。他们把阿明当成一个拾荒者,一个流浪汉,一个变态的老人,一个有家等于无家的神经病,甚至连捉垃圾的人都不如。因为她不捉垃圾,她不知道在捉些什么。
上回阿明被送到医院的时候,面色铁青,肚子疼得炸裂。因为没有家属认领,第二天,阿明登上了民生新闻。原来她喝了一瓶在火车站捡来的饮料,食物中毒了。记者问她,她含糊不清地讲,见一个小孩生得可爱,冲她笑,就想送给他喝,安全起见,自己先喝一口,没想到立刻就头昏了。
阿明插着胃管,吊着盐水,但由于瓶子扔了,医生便查不出里面装了什么,是农药,还是洗洁精,只能勉强应对一下。镜头里,阿明恍恍惚惚地喊,难受啊,喉咙烧起来了啊。但她没眼泪,也不生气。
阿新帮姆妈办好出院手续,送回小区,二话不说就走了。车棚大门敞开,阿明就这样躺在行军床上,路过的人都晓得这桩新闻,却没人进去和她打招呼。偶尔有几只狗误窜进来,又被阿明挥手赶出去了。所幸她看上去问题不大,只是脸色不好,忽青忽紫的。入夜,阿明爬起来,静静地坐在床上,亮起一盏昏黄的灯,她上楼去拿点什么,又匆匆下来。
没过几天,体力恢复,阿明又提着米袋出门了。此后她的车棚经常好几天不亮灯。
人们说,阿明死在外头了。可是隔几天她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