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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院位于小区正中间,两边围着配电房,马路对面是怪脚刀一手掌管的老年活动室,再过去是社区卫生院。这里原先是个幼儿园,后来学生太少,合并去别处了,此地就改建成一座养老院。来住的大多是附近几个小区的孤寡老人,偶尔也有些从远地方搬过来的。一个月几千块,包吃包住,只有保姆没有医护,条件算不上好,图个亲近,走进走出都是熟络面孔,彼此间有个照应。巧的是,有几个老头子小时候就住在一条街上,几十年间辗转拆迁,到老又做起了邻居,隔着阳台说说话,也是美事一桩。
养老院里的人大多腿脚不灵,活动范围极小。于是对面的老年活动室就被小区里游手好闲的中年人霸占去了,摇身变作棋牌室,整日乌烟瘴气,老年人敬而远之。大家只在院子里走走路,晒晒太阳,或者赖在室内看报纸看电视,少有动静,白天和夜里一样悄无声息。
百步桥来的那天,养老院里好像领导视察似的,人人都出来看热闹。只见这个穿全套蓝布工装的老头刚下车,立刻搬出一排大大小小的酱菜罐头来,一只扁担挑起两个包袱,往肩上一架,风风火火地朝屋里走去。
谁人啊!糊涂的老人趴在窗口大叫,以为不速之客闯入。还有几个干脆当作是社区里发酱菜了,主动下楼帮忙搬。劳动完才知道,原来这些全都是新邻居的私人财产。而他的家当真是少得可怜,几罐酱菜,两个包袱,其中一袋是衣服,一袋是种子,到此为止。
百步桥精瘦,看上去营养不良。可他百无禁忌,烟不离手,牙落了好几颗,笑起来嘴往下歪,像是河堤开了一个缺口。他满脸皱皮,常年戴一顶八角帽,帽檐往下一压,整张脸更皱了。有人说他老,他讲,我这个背么,是几十年在地里弓出来的。我这副面孔,是顶正宗的庄稼人面孔。百步桥,就是他种了一辈子庄稼的地方。那个地方在离小区一个多钟头车程的郊外。
放到三十年前,过了百步桥,往外就都是田了。百步桥村,晓得吗,我就住在这搭。听者纷纷点头。百步桥讲,种米,种豆,造果园,哎,老祖宗留下的田,现在都去造高速公路啦。
公路造好,百步桥就成了一个地图上找不到,只在老一代人口中流传的名字。好在养老院里的人辈分大,都晓得这个地方。他们讲,有数有数,一部脚踏车踏两个钟头,到百步桥底下摸野黄鳝去。大家找到了新邻居的出处,又吃了他的酱菜,再也不会拿他当坏人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