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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几年,春光的木锯渐渐响得疏了,小花园常年是一片清爽的光景。他的劲道都转到修东西上去了,勤快地去二手集市,也跑大大小小的五金铺、修理棚,搬回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杂物间都放不下了。

春光就借了小区西边一间朝马路的矮平房,专门放东西,那里原先是个租碟屋。听说要拆,老板火速搬了店面,此后反倒再没消息了。那时每周五提早放学,同学们就冲进去抢碟,偶像剧跟偶像剧抢,动漫和动漫抢,港片和港片抢,抢不到的只能排队等。我不抢,我就在外面帮大家看脚踏车。我家没有碟片机。最早有过一个,坏了不修。

我说,你们修一修呀。

大人说,修啥,家里又没人看的。

大人心目中,小孩不算人。就像大人总是说小孩没有腰子一样。

我只好不响。后来碟片机就当废品卖掉了。

春光说,侬想看啊。

我点点头。

我们就去了那间矮平房。

我从来没想过春光会有一个这么乱的房间。他总是整整齐齐的,连长凳上的工具都是朝一个方向摆开的,这里竟乱得踩不下脚,我看呆了。可是房间里分明藏着无数种我想伸手去碰的东西。三轮车模型、老式台灯、电视机天线,各式各样的饼干盒罐头、玻璃弹珠、串起来的外国国旗、浮着油光的画像。我想着如果能把这个房间搬到集市上去,春光那里肯定是人最多的!可是春光每次只带一两样东西过去,换一两样东西回来,房间里的大冰山,一点都没动过。

春光说,侬不要进去,我晓得在啥地方。

我见他踮脚朝着某处走去,搬一点,再搬一点,挖出个小洞,过一会便抽出了一台顶盖上满是黄土的碟片机。他让我拿着,转身又抽出了一个塑料盒子。

春光忙着连他的电视机,我拆了盒子。都是国产电视剧,电视台里轮着放的那种。

春光讲,这种有啥好看的。语气分明带着不屑。

我却硬说自己喜欢看,看完还要唱插曲呢。

阿拉老早全是看香港片、日本片、美国片的。拉了大屏幕看。他用两只手框出一个大方形。

我不响。心里却在想,你连电视都不用,讲什么老早。

我们坐在店门口看了几集,春光说不好看,就转身去修东西了。我自己看。也跟着哼里面的歌。

那个暑假,我在春光这里一坐就是大半天。矮平房极闷热,可他能找出两个带转头的落地扇对着我吹,风大到连吃冷饮都要争分夺秒。自己则脚边放着一个小小的鸿运扇,他的精工活容不得乱吹。

看完那一盒电视剧花了我好长时间。至于看了些什么,现在早都忘了,只是记住了几首插曲,记住两个风扇对着吹的适意感,和那种同看电视完全不一样的新鲜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