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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头一次和春光说上话,确切点说,春光头一次和我说话,就是在小花园里。那时春光从木工活里抬起头,他说,不要怕,拿钥匙丢伊。
初中生的时候,六点是要爬起来跑步的。小区很小,绕着住房三分钟就能跑完,再大些,从家门口开始,前门,后门,到白场,再兜到春光楼下,一圈差不多五分钟。每趟路过小花园,瞥见春光直着身板做活,他不抬头,我也不敢打招呼,只闷头朝前去了。
拐角处若是跑快了,就容易被野狗追。你逃得越快,它越追得紧,你再逃,它就一直追着你。这种狗叫欢头狗。
春光教我装出一副扔钥匙的动作,野狗一惊,欢劲吓去了大半,掉个头就走了。我朝春光看一眼,他早就埋头干活了。
跑完最后一圈,春光蹲在地上打理花草,一顶鸭舌上带粒纽扣的蓝帽子突然抬起来,摆出两道黑毛虫,讲,今朝,三刻钟。
啊?
十圈。
噢,噢。我站在栅栏外面,有点喘。
原来春光一直帮我数着呢。
春光讲话的口气很严肃,不像别的大伯伯,小官,阿金,轻松里混杂着大把无聊。春光像他的衬衫领子一样带着距离感,好像跟你很熟,又好像跟你没关系。有时你也不晓得他为什么要同你讲话。
更要紧的是,他很简短。他讲,今朝跑快了。
今朝,少跑一圈。是要戳穿我的偷懒。
有时则稍微温和一些。睡过头了,是吗。白天读书不要睡着,晓得吗。
我渐渐习惯跑完步在小花园休息,躺在他那只空藤椅里,借他的热水壶倒茶喝,看他做木工活,有时同他一道拔杂草。也渐渐习惯了他这张一本正经的面孔。
小旁友,侬过来。
我像一个小跟班,春光领着我在他的地盘上看来看去。真正进入小花园,才知道它比外面看上去更齐整。春光的齐整,也不仅是一个白领子这么简单。
他讲的话越来越多了。这棵,他回过身来,不大行了。他把小盆挪到外面去,准备单独处理。
要冷了,大家穿衣裳。他好像是在对着植物说。
又说,侬跑好步自家衣裳穿好。
春光自己呢,还是那件颜色很深的方格子羊毛衫,配卡其布夹克衫,灯芯绒裤子,露出小半个灰白的球鞋面。雷打不动的白衬衫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