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老小区的车棚,都不能叫作车库,只够拿来停放两个轮子的车。这么小的空间,后来竟也被开发出了各种用途,剃头店、棋牌室、牛肉饺子摊、杂货店、水果摊、二手书碟片屋。整个小区变成了吊脚楼,地面上撑起错落的集市,每一处都是要塞,也不免聚拢起一群消度日脚的闲人。再不济的,就用来给孤寡老人和外地人住。赵光明刚来的时候,就住在闵珠杂货店对面的车棚里。他的屋子朝南,一张木板床,一个煤气罐,设备少到竟让车棚显得出奇的宽敞。衣服借晾在一楼窗户下面,要方便就去大门口的公厕,正对面的白场上停着他的三轮车,周围簇拥着别人家的汽车。

再一次见到赵光明,他正在我家对面安一个奶箱。四个螺丝一拧,这只白皮就从此粘在墙上了。哎,你好。他主动朝我和老王笑了笑,鼻翼就沿着巴掌肉的两侧塌散开去,撑开了一脸褶子。脸又黑又扁平,眼睛里透露出劳作的浑浊。一件蓝大褂底下露出澡堂拖鞋,表情天生带着一种不好意思的老实人气息。

师傅新来的?

是嘛,刚来。川普迎面而来。

现在订奶的越来越少喽。

就是嘛,就是嘛。赵光明的褶子又撑开了。

上回那个怎么不送了?

我也不晓得撒。

并没能打听到什么新的丑闻,只见他匆匆地骑上三轮车去下一栋楼了。

自那以后,就常常能在小区里见到他了。在过道上端着饭碗,看报,剪脚趾甲,晾衣服,挤在杂货店门前的人堆里消闲,但他不聊,只傻笑着听,别人打趣他听不懂,他也还是笑。工作的时候,他从不倚着别人家的防盗门,即来即走,一旦有面生的扯开几句,他又立刻笑开了。

师傅你姓啥。

我姓赵。

曹操的曹啊。

不是不是,赵子龙的赵。他就立刻笑开了,褶子像老房子墙壁上的爬山虎,恣意地爬了一整脸。

赵光明不耍滑头,不扯瞎话,渐渐被大家接受,更高兴的是,小区送奶这件事也终于稳定下来了。唯有闵珠杂货店门口那几包嚼不烂的母瓜子还在嫌弃,她们总是把他随地乱小便的事拿出来奚笑。但身为同乡的捉垃圾人却为此打抱不平,闵珠开门关门的时候,赵光明常常跟在后面扫地,搬凳子,拆门板,装门板。地上没有别的,只是密密麻麻的瓜子壳、话梅核。

小区里知道赵光明脾气好,力气大,总有人来找他干活。煤气罐搬不动了,就喊,光明啊,来帮我一下。买菜拎不动了,就喊,光明,我在你这里放一下,意思就是让他帮着拎回去。回头再少许意思一下,出门故意在车棚停一停,带去一瓶酒,一包花生,一坛酱菜。谁也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谁也不想知道,只要他穿着蓝大褂子,骑着三轮,在小区里住着,他就是赵光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