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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店里重新找了一个侄子帮忙,汪道兴的意思是,既然明明不回来,这爿店还是留给自家人。阿金呢,每天坐在传达室门口发呆,到了三点照例不打牌了,还是往桥上走。
放学那会,是阿金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他可以见到幼儿园里所有的小孩。阿金跑到幼儿园门口,身体伏在小栅栏外,伸出头去,像乡下人点自己养的鸭子一样,一个一个看过去。看到小区里认识的,迫不及待地喊人家名字,小朋友听到就大喊,阿金爷爷!朝他挥挥手。阿金非常高兴。看到最后一个走掉,他还伏在那里。
有时候几个家长迟到的小朋友还没走,坐在接送区等着。阿金身体挡在外面,凑过头去,用蹩脚的普通话跟他们聊天。
小朋友你叫啥名字啊,今年几岁啦。
大方的小朋友就和阿金讲起话来。腼腆的忍着不说话,拿警惕的眼神打量这个奇怪的老头。
过了一会他们陆续也被接走了。
只有阿金的脑袋还架在小栅栏上,张望着里面。
保安走过来问,老师傅,你接谁啊?
阿金不说话,摆摆手。
过了一会,阿金就回去了。
大家都知道,阿金想小孩了,又不好意思说,觉得阿金可怜。
于是有人开始同情阿金,说他儿子养大了不回来,也没孙子孙女,老婆走了,一个人孤零零的。
也有人心肠硬,说,还不是伊自家年轻辰光造的孽。
阿金喜欢饭后散步,因为晚上小孩多。他坐在传达室外面,一看到老头老太领着小孩出来,就趁机站起来伸个懒腰,哎,我也去荡一圈。然后就走在他们旁边。碰到认识的小孩面孔,阿金必定要上前和他们说话,慢慢就认识了更多的小孩。
后来每次走到大门口,小孩就会喊,阿金爷爷,一道走!
阿金就摸出几粒糖给小孩,和他们一道去散步。
爷爷奶奶走得慢,小孩都喜欢走走跑跑,只有阿金跟得上。
阿金的口袋里总是有糖,都是小区里的人结婚、生小孩发的喜糖。阿金每次接过别人的喜糖,就宣称,这些年收了大家不少喜糖,以后我们明明结婚了,我发美国喜糖给你们吃。
大家嘴上说,好,好。心里却不知道怎么想。
现在小孩放学后要写作业,还有补习班,家里有吃不完的奶油棒冰和丰盛晚饭,谁也没空去阿金爷爷的店里玩。也没有人等着听完故事叫阿金待客吃萝卜丝饼了。阿金总是一个人坐在店门口的长凳上,抽着红双喜,又自说自话地讲起明明小时候的故事。
我们明明小时候,皮是皮的,聪明也是聪明的,主要是像我,所以数理化特别好。
阿金看不惯现在的人逼小孩读书,总是在大家交流教育心得的时候站出来指指点点。
读书这件事不能靠逼的,聪明就读得出,生了一只笨脑子,就覅费心思了。读啥补习班,上啥兴趣课。我们明明小时候,谁人来管啊,都是靠自觉。
有人不服气,就说,培养好了有啥用,又不回来给你养老。
阿金耳朵不好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