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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官在遥远的地方度了十来年与世隔绝的日子,错过了最精彩的年头,一回来,小城里面目全非。房子拆了,亲人散了,唯一牵挂的老娘也去了,一起驰骋街头的兄弟,有的下海经商,赚得盆满钵满,有的仍在酒肉中浑噩潦倒。风沙吹老的小官,没有酒肉,没有女人。他在这栋危楼里开始了新的生活。收容流浪狗,种点野花杂草,在房顶上养一棚鸽子,和另一个穷困的孤老头轮流看守小区大门。这样的值班没有对讲机,也不用穿制服,只是坐在公厕旁的传达室里,亮一盏昏暗的灯,用微弱的光守护每一个安谧的夜晚。

回来这些年,小官依旧保留了在大西北的习惯,冲冷水澡,睡硬板床,一天不落。六十了,身板依然硬朗,头顶光亮,眉宇间不减凶相。去年冬天他和小黑合伙抓了两个过年贼,人家要送他钱,他不要,结果便宜了小黑和它的兄弟,吃了两个礼拜好罐头,那罐头盒现在还放在墙边盛水用,狗弟兄们喜欢。

小官从西北回来的时候,老娘已经没了,小官说他这辈子欠老娘一条命,心里过意不去。

老娘死了,家里亲戚散了,没人帮小官谋划讨老婆的事。他们眼里,大西北回来的,等于是个废人。小官一把老骨头了,竟然还打着光棍,从来也没见他身边有什么女人出现过。

不过有人说见过小官上美容院,就是小区对面的商店街,那些外地大妞做生意的地方。她们清一色很白很胖,那胖是真的,白是搽出来的,染黄头发,露大胸脯和粗腿,歪坐在光线幽暗的沙发上。房间里灯光的颜色,红不红,粉不粉,效果是在日光灯的管子外包一层半透的彩纸,那么做出来的。

没人管那叫红灯区,警察也不去管,大家都叫它批发市场,好像外地大妞们也只能批发,不能零售似的。有人说:王小官哪会有钱啦,伊这种样子肯定寻不到老婆的,有一点小钱么,就花到批发市场去了……

小官怎么会没有相好呢?要说那年头蹲过牢房的人也并不少,大家都改头换面过日子了,单单他一直打光棍?这问题常常被拿到暗地里来讨论。居委会还给他联系过相亲,多半是找些家里老头子走得早的孤苦老太太。女干部对小官说:人都是要老的,找个伴老来相互照应,怎么样……

小官皱着他毛毛虫一样的粗眉毛,大手一甩。老子顶怕人管,老太婆烦得要死!那口气简直是要吓坏人。

这事后来不知道怎么样了。

再后来人们讨论出了结果:小官怎么不想讨老婆!伊么是穷!自己吃喝都不够,哪里养得起老太婆!

谁跟了小官倒大霉,生了病怎么办,吃口西北风治一治……

对对对,吃口西北风治一治,哈哈哈哈哈……小官上夜班的那个白天,人们围在大门口笑得停不下来。

小官的地盘每天只有十二个小时是小官的。余下的时间,他管不住。

捉垃圾的人住得离小官最近,很多消息都是从他那里传出来的。他每天带着一条很脏的狗到小区各处的卫生房里捉垃圾,休息的时候,就把垃圾车停在一边,和路口的人们闲聊几句。

有是肯定有的,以前看到过有老太婆到那间矮棚棚里去,偷偷摸摸的。要是结婚,那肯定没有的。

呦……吓死人,哪里来的女人傻得会跟上小官啊。

外地人,外地人。捉垃圾的人说得好像自己有多么本土似的。

这几年广场舞风靡,每天吃好晚饭,小区篮球场上就来了一群老阿姨。占了中学生打球的地方,两方常常为此吵起来。但是老阿姨肯定比小青年要厉害,这块地皮最后还是落到了老阿姨手里。她们放起广播,散开在篮球场各处扭起来。有一个篮筐底下还围着五六个中学生在活动,但不能越过半场线,年轻人的喊叫总是被广场舞音乐彻底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