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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塞德丝去往穆尔西亚的旅途已接近终点。她望着窗外,想起了爸爸妈妈。一路上,安娜几乎一直在沉睡。在长达六个小时的旅途中,杜阿尔特夫妇俩都没有交谈。梅塞德丝不禁想,两人之间的这种敌意不可能在父亲和母亲之间出现——连他们不赞同对方时,气氛也是温暖的。
穆尔西亚跟许多地方一样,很多穷困潦倒的人在街头乞讨,但被乞求的人却不比他们更富裕。四个人从载他们来的旧公共汽车上下来。两个少女看到一位吹小号的老人,一只小狗正在他身旁跳舞。
“梅塞德丝,你看!”安娜兴奋地拉住梅塞德丝的袖子。有一瞬间,这个景象富于魅力,为他们带来了这天第一个轻松时刻。“它真可爱,但是看哪,它真是骨瘦如柴……”
小狗的眼神与它主人的一样悲哀,这场双重奏乍看上去那么迷人,现在却如此令人感伤。对于这头小兽和它的主人,这种无奈的演出都是一种贬低。几个硬币扔进了他们面前的帽子,聊以补偿失去的尊严,但很少有人真正驻足观看。
“除了肚子,我想不起来别的东西。”安娜抱怨道,“这是身上我唯一能感觉到的地方。”坐了一整天,她的屁股和腿都麻了。“我真想知道在哪儿能吃点东西。”
这里的商店存货还算充足,但杜阿尔特一家得保证他们的钱能支撑一段时间。几个星期前,杜阿尔特先生将银行里的存款全部取出。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还将持续多久,他必须十分节省。虽然他们似乎愿意与梅塞德丝分享,但良知总是让她不安。除了陪伴他们,与他们聊天——她知道安娜在这两方面都很依赖她,她无以为报。很多天前,她的钱就花光了。
杜阿尔特先生出去寻找住的地方。安娜和梅塞德丝四处走了走。一起散步时,梅塞德丝仍然回想着那只跳舞小狗和它带褶皱的颈圈。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应当做什么,尽管这个念头让她惊惧。如果找到一个人为她伴奏,她就可以跳舞。如果有人肯付钱,她就可以回报这家人了。这样,她就不再是个负担。
她们直奔广场上一家咖啡馆。像小镇上其他地方一样,此刻,这里有种听之任之的气息。许多年轻男子都参军走了,社会中他们这个层面仿佛已经消失。那位中年咖啡馆老板倒是十分快乐。那天晚上会来很多顾客,他正忙着布置。酒水供应充足,人们都在豪饮。生意不错。两个女孩进门时,他朝她们微笑。
“有什么可以帮忙吗?”他问。
“我们想问你点事,”安娜直率地说,“我朋友想跳舞。她能在这儿跳吗?”
酒吧老板停下擦玻璃的手。“跳舞?在这间咖啡馆?”
看他的反应,似乎这是个极为特殊的要求,虽然本地最伟大的舞蹈家的舞鞋就曾在这间酒吧的木地板上踏过。吧台后面的墙上,甚至还贴着那位著名舞蹈演员的一张签名照片,她被人称作“阿根廷”。
过去,跳舞是多么简单的举动:对音乐的天然反应,儿童和成人都可以享受。而现在,连这种无辜的行为也被附上了政治寓意。
没人会奇怪,弗拉门戈舞,这种盛行于西班牙许多地区的放浪而自由的艺术,未能得到严厉而故作神圣的佛朗哥政权的许可。让人惊惧的倒是共和国一些地区对弗拉门戈舞的反对态度。那些地区的一些布告中将舞蹈视作某种罪行。无政府主义者在这些布告中注入了罪恶和恐惧。在穆尔西亚的一堵墙上,梅塞德丝看到这样一张布告,不禁不寒而栗。怎么,跳舞竟然也会成为不法行为?
“跳舞等于道德败坏。”布告标题这样写道。跳舞、泡吧、看电影、看戏都被列入阻碍反抗法西斯斗争的因素。
“跳舞导致卖淫。”布告又写道。将舞蹈演员与妓女联系起来,这种思维在这些城市中具有某种合理性。但站在这间咖啡馆中的两位少女看上去却十分可爱、幼稚。咖啡馆老板是个共和国的支持者,他与梅塞德丝一样,可能在为舞蹈的前景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