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外间,萧琛微微的低咳传来,气息虚浮,他斜斜倚着外间的软榻,翻着几份奏折,有些力不能支的模样。
萧玦却立得笔直,灯光下长身玉立精神奕奕,声音里却有几分沉肃:“德陕二州知州同时上折,称今年陇西南大熟,粮价却未降,连带诸般生铁棉花皮革草药等物皆有涨势,黄金兑价却有轻微下抑——琛,你怎么看?”
轻轻一笑,笑容清雅如泼墨山水,浓黑的睫映着苍白的容颜,素净到极致反增几分惊心的鲜明华艳,萧琛的声音宛如低吟,在飘摇的纱幔后亦飘摇不休:“北魏今年的风灾,看来损失颇为惨重呵……”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萧玦却也笑了。
和弟弟的淡柳疏云般的雅致纯净不同,他的笑容永远璀璨明亮,日光般跳跃着金色的涟漪,每一个涟漪都是醉人的漩涡,吸取所有人不由自主的目光。
他音色琅琅,有铿然之声,“终于耐不住了么?却叫朕等得好久!”
萧琛懒懒笑睇他:“陛下看来手痒许久了。”
“那是,”萧玦摇头道:“说起来,做皇帝可比当年打仗辛苦多了,三更眠五更起,批不完的奏折见不完的人,用不完的心思烦不完的事端,朕还是怀念当年南征北战的日子,啃干粮喝冷水,夜里枕着马鞍睡,连营叠帐里听羌角悠长雄浑,把那一轮月光也吹得森凉森凉,听着听着睡着了,身下有东西咯着也懒得管,早上起来一看,嘿!野草下好大一块死人骨头!也不知道是哪次战役死在荒野的倒霉鬼……”
不知怎的,他声音越说越低,仿佛初初腾起的火焰突然被一捧冷灰压下了般,初时的怀念与意兴飞扬,都渐渐怅惘湮灭。
屋外的月光,一样的穿堂入户,森凉森凉,却已不是当年的血染黄沙雨淋荒草的战场。
月下吹着羌角的人儿,亦早已化成了一块“死人骨头”。
萧琛却漫不经心道:“北魏以黄金购买我数州粮食药品备战,以至物价有异,不过从数字上看,做得颇为小心,并不显眼,两州知州,能于蛛丝马迹中发现这等细微变动,着实是能吏。”
微微一喟,萧玦的思绪被拉回,怅惘之色微淡了些,冷冷道:“要买,让他们买去,长林粮库里三十万石陈粮,去年遭了雨水开始发霉,卖给他们去。”
“他们又不是傻子,”萧琛笑,“如何肯花银子买你霉粮?”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萧玦目光如暗潮翻卷,“北魏目前掌管户部的是德王魏天祀门人,魏天祀这个人能征善战,但是……你知道的。”
“该掌控的,自然别放过,不过,我想……”萧琛折扇轻轻敲在掌心,“给魏王搞点事吧?听说他还是比较信重魏天祀的,这些年魏天祀因他爱重,也颇积攒了几分力量,陛下,您看……”
他声音放低,萧玦微微俯身而就仔细倾听,纱屏上映着兄弟俩和睦无间诚挚交谈的背影。
半晌,萧琛直起身子,微微露出倦意,正逢此时侍卫来报醉心亭有异,萧琛不动声色的听了,道,“去吧。”自转身进内间来,笑对跟进来的萧玦道,“臣弟素来喜欢用蕴华做的枕头,薄荷加菊花叶,清凉明目,手艺也工巧,天下难寻,可惜她懒,只做了一个,害我偶尔在书房午睡,还得抱过来,晚上回寝殿,再抱回去。”
说着俯身去拿软枕,衣袖在榻上有意无意的拂过,一拂便即起身,若无其事下榻。
“蕴华?”萧玦只看着那个枕头,“你那个刺绣精绝的侍妾?我看着也算好的,你素来也惯着她,为何不给她个名分?”
“臣弟现今还不想这事,”萧琛语气温和却坚决,隐隐有拒人千里味道,“皇兄关爱,臣弟感激,只是现无家室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