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第二天,外甥按计划离开了F岛,没和我打一声招呼,也没留下任何口信。

我本来还想着他下了游船之后,在公交车来之前会先到爱丽丝看看我。毕竟从大衣柜里爬出来之后,我们一心想着不要被妈妈发现,慌慌张张地就分别了,什么告别的话也没有说。

但是,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上午出现在爱丽丝大堂里的,只有三个月前就预约了的老年夫妇和推销化学抹布的人。最后一班公交车也开走了。衣兜里的字条,自那以后再没有增加过。翻译家和我又回到了只属于我们的二人世界。

小镇被一种诡异的寂静包围着。海边没什么人影,只有海鸥极为显眼,饭馆的露台即便到了中午也净是空位。崖壁那边的售票处、快艇租赁处、刨冰小摊、观光车管理公司,各处的工作人员都闲极无聊,呆滞地望着远方。旺季还没过去,有的土产商店却已经关了张。日光照在闲散的海岸大道上,备感刺眼。

那一天是个罕见的阴天。明明是白天,却如黎明前一般昏暗。哪儿都找不到太阳,青灰色的乌云层层叠叠,把天空盖了个严严实实。被染上同种色调的还有大海。

这颜色着实令人感到恐怖。绝对称不上美,却很纯粹,不由分说地支配了所有的风景,阵阵波浪宛如呼吸一般起伏。好不容易在水平线边上露出了一条细长丝带般的天空,却被袭来的重重乌云挤得没了立身之所。就连停在礁石上的海鸥,都不安地仰望着天,仿佛在犹豫是否要飞上去。

我们站在游船甲板上,眺望大海。就在前几天,船上还满满当当,人多得几乎要溢出栏杆去,现在也都没了踪影。貌似出去买东西刚回来的疗养院管理员,正靠在船舱的窗边打盹。咖啡店的大叔出了柜台,正在船头抽烟。还有几个游客,看样子是找不到消磨时间的好办法无奈上的船。

“他,回去了吧?”

我明知故问。

“是的。”

翻译家说。

问完之后马上就得到了回答,没有沉默的间隔,也听不到打开吊坠撕纸条拿笔写字的声音。不知为何我却觉得很别扭,和外甥对话时的节奏还残留在心里。

“一个礼拜真是转瞬即逝啊。”

“他不能待很长时间,因为是瞒着他母亲过来的。”

“为什么?”

“像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谁都不会和母亲说实话的。”

“看来你家的人全都是保密主义者呢。”

“是的,就是这样。就好像一说出来,整个岛都会沉入大海里一样,所以都愿意藏着这个秘密。”

我们对视了一眼,咧着嘴微微一笑。

马达声在脚下响起。风比以往要大一些,潮湿的空气缠绕着周身。我的头发盘得很紧没有散乱,只有刘海纠结在额头上。翻译家屡次把手伸向我的额头,为我抚平头发。风一直吹,这么做其实根本毫无意义。

“下次什么时候来呢?”

“我也说不好,他每次都是临来之前才告诉我的。”

外甥要去意大利留学这件事,翻译家知不知道呢?我没有问。因为我不准备把在礁石见着他外甥的事告诉他。这样才能把在爱丽丝里发生的事永远变成秘密,永远全都埋藏在心里。

翻译家穿着和巡回嘉年华那天同样的深褐色宽领口西服。领带是涡纹图案的,貌似我在翻大衣柜那天见过。裤子上的冰激凌污渍已经消失不见。

“真是个怪天气。”

我说。

云层更加厚重低垂,看起来马上就要下雨了。明明有风,海面却平滑如镜,除了游船制造的白色浪花和马达声以外,没有什么东西打乱它。无论是帆船还是渔船,全都没有出港。

“是不是要下雨了?”

“估计是吧,而且还是瓢泼大雨。”

“已经一个多月没下过一滴雨了,我都快忘了雨是什么样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