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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进田野里数羊,看到羊,我总感觉有那么一点感伤,它们是多么可怜的动物。我时常想起为买丹麦地图而卖掉的那三只羊,主要是因为我都没有事先核实一下要卖掉的是哪三只羊。也许就是三只不同的羊。二十只羊在雨中可不是什么好看的风景,大热天未修剪羊毛的羊看起来糟透了,瘸腿的羊更是让人无法忍受。最糟糕的是四脚朝天的羊,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再次站起来。肠子开始膨胀,压在侧腹部上,拼命喘气;要是有风的话,它还会扭着脖子尽可能把头抬高,肚子也慢慢膨胀。我将羊赶离田野,我努力想记住它们。它们也该回去了,我数了数,十九只。

我到田野里并不仅是去数羊,更是为了离开房子。丽特打来电话,她又问是否可以来拜访。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来看看,也许干一点“该由女人来干的家务活”。父亲在楼上咳嗽。我把亨克喊来,把听筒给他,然后就到了外头。

我叹了口气,又数了一遍,还是十九只。我来到最近的水沟,太阳照在平静的水面上,水面上没有一丝涟漪,但这并不能说明问题:掉进水里的羊很快就会放弃,然后开始溺水,平静地站在那里等待死亡。特塞尔绵羊溺水的本事是出了名的,这是它们不受欢迎的另一个原因。我沿着水沟来到与另一水沟的交叉处,那十九只羊一直跟在我后面,但与我保持着距离。那只羊在第三条沟里,沟里的水位几乎与地面平齐,因为沟岸的高度不会超过十二英寸,我用双手抓住羊毛往上拖。羊腿很细也很脆弱,可一旦陷进泥里,它们就会变得像铅制的倒刺。那只羊在水里来回晃了几晃,转过头来看着我;水珠溅到两边的沟壁。我叉开两脚,再次尝试,几秒钟后,我一屁股跌坐在草上,右手拽着一簇羊毛。那只羊不再等死,它一反常态,拼命地一边咩咩叫一边挣扎,眼睛痛苦地不停转动。我顾不上思考,连橡胶靴都没脱就一脚踏进了沟里,水并不深,但是我得蹲下去将胳膊伸到羊的腹部下面,这时,泥水便会没到我的脖子。我奋力将羊托起,靴子在泥里越陷越深。慢慢地,绵羊被托起来了,它的半边身子已经碰到了沟壁。我正暗自庆幸马上就要成功了,绵羊却因碰到了坚实的地面开始狂踢,我一下失去平衡,往后倒去,而它就在我的身上打滚。

靴子陷在淤泥里如同陷在混凝土里一样动弹不得,我曲着双腿仰面朝天,使不上丝毫的力气,期间只有一次算是把头抬出水面——透过那又湿又厚的羊毛——吸了一大口气,接着羊的身体又把我压下去了。我觉得我能感觉到它猛烈的心跳,但也可能是我自己的心跳。我扭动双脚,试图将脚从靴子里抽出来,可根本没怎么使劲,就已经喘不过气来了。我不得不设法侧过身从羊身下挤出来。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永不衰老这回事,此刻,我被另一只溺得半死不活的动物压在身下,也同样变成了溺得半死不活的一只动物。我试着从左边将左胳膊举起来,指望羊会滑下来。奇怪的是,突然间,我看到亚普有力地划动双手从我的身边游开了,而我自己双手乱拍、双脚乱踢,嘴大张着,艾瑟尔湖的湖水大口大口地灌进嘴里。干净吗?这肮脏发臭的水?要冲掉什么?他的头发像海草一样来回漂动。我不得不张开嘴,我忍不住。我没有看见亨克,却看到自己坐在西姆卡汽车里,头发像海草一样来回漂动,而丽特就隔着玻璃朝里看,她不吃惊,不害怕,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微笑着,甚至没有尽力把车门打开。我不得不张开嘴。我没办法把胳膊伸到自己和羊之间。我甚至想让它从我的头上滚过去再从我的身上滚下来,可还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