肠断魂销

从区残废人之家又送走一位死者。在这里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几乎每天都有人辞世而去,可以说已成为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事。周围人们的态度和处理后事的做法也是平平常常,听其自然:一口质量低劣的公费提供的棺材,一块刨得比棺材略微精细一些的、用四块小板钉成的方尖碑。碑的上端或是竖了个十字架或是钉上个五角星——这要取决于死者生前的要求,如果他来得及说出“最后的遗愿”的话。假如有人没有来得及说点什么就撒手而去了,那么方尖碑上就一律钉上五角星。

死者穿的衣服也很普通:缝有垫肩的宽大黑色上衣,显然是很久以前买的,系着工厂特别制作的灰色简易领带。脚上穿的是残废人们自己制作的帆布便鞋。由于长年使用而磨损和刺得破烂的红色天鹅绒衬垫上面别着“勇敢”奖章、“对德作战胜利”奖章。奖章已经失去了光泽,绦带上落满了灰尘,边缘也已经破损。这些奖章下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战后获得的奖章、纪念章,这些新的奖牌光彩熠熠,绦带也很鲜艳,相比之下那些旧的、在战争年代获得的奖章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死亡证明中说,这位死者是残废军人,1949年起一直住在这里。他在残废人之家生活多年,日子过得倒也安然。他学会了木工活计,在他还能动的时候,残废人之家里里外外的木工活儿都由他做。甚至连打棺材、钉方尖碑这样的活计他也能够胜任。后来他渐渐衰老,变得多病了,什么活都不能干了。近两年他的日子过得很遭罪,也给别人造成很大负担——他完全卧床不起了。

残废人之家设有安葬委员会,成员由那些口齿尚清楚、动作还算麻利的老头和老太婆组成。委员会的任务包括给死者准备寿衣、送葬,还要为那些值得称颂的死者撰写悼词并且在灵柩前宣读。在这些格外受到尊敬的死者棺材上还要缠上红布,停放在红角,以便向遗体告别。但这项措施引起了众多的争论、指责、曲解和神经质的愤懑——所有人都希望自己有幸安放在缠着红布的棺材里,都要求把自己的灵堂设在红角。争来吵去,弄得这个并不给人带来愉快的安身之处的行政领导人,不得不放弃把死者按级别和贡献区别对待的措施。如今所有死者的追悼方式都一视同仁。不过如果有谁在送殡前想要对死去的伙伴说上一些缅怀的话,就在残废人之家的门廊里发表演说。在钉棺材,装车运走前,灵柩可以短时间停放在门廊里,卡车属于残废人之家,平时运送各种货物。

上年纪的人不喜欢去墓地,特别是秋冬季节天气寒冷,往返路程太遥远。人们向遗体告别时态度庄严,一声不响,有些人画着十字、有些人擦眼抹泪,还有的人在棺材周围忙忙碌碌,在死者遗体上摸这摸那,整理整理衣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像是愧悔地补救自己的过失。

这位残废军人去世的季节和他来到残废人之家是在同—个月份——都是十一月。

第一场暴风雪刚刚降临大地。雪花纷纷扬扬。死者的伙伴们瑟缩着身子。他们断定昨天挖出来的墓穴肯定已经被大雪埋上了,墓地的工人们当然不会清除掉墓穴里的积雪,肯定会是把棺材塞进像软薄膜一样的雪堆里,再填上一些冻雪块就算完事。难道这有什么意义吗?每人都有自己的生和死。人的生辰和祭日也只能属于每个人自己,所以坟墓也必须是自己的,绝不可能埋葬在别人的墓穴里。

对这位死者没有人想说点什么,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他生前没有积累下可以作为悼词的资料。但还是组织了一项非同寻常的活动,残疾伙伴们为了促成这件新鲜事,每个人捐出了 二十戈比,专门为死者点播了一首他生前喜欢的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