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
有一次我有幸在北乌拉尔山区小住一段时间。我来到克瓦尔库什山巅,坐在它的一个支脉的沙砾山坡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沃古里斯基山冈后面一轮太阳冉冉升起。在这样的时刻,忽而山冈的东方光彩熠熠,忽而由于云层舒展爬上山坡,一切重又变得幽暗朣朦。
突然,太阳滚动着逼近山脊,霞光四射,刺破了云层和浓雾。山峰上白雪皑皑,银光璀璨,云朵黯淡阴沉,很不情愿地隐退到峡谷中去。于是世界划分成截然不同的两半。上半部,山脊上披着银装,一切都沐浴在阳光照耀之下,光彩夺目;而下半部分的一切全都被淹没、被遮蔽。这种景象发生在一种奇妙的时刻:变幻无常的雾霭缠绕住了山冈和坡地,四周是空蒙和昏暗,但山冈并不因此而遑遽,它以变化莫测的神秘显示着自己的诱惑力。
山冈下面彤云密布,浓雾四沉,一泓泓溪水沿峡谷无目的地流淌,越过石块和土坎,从克瓦尔库什山,从沃古里斯基山冈,从三大岩(传说那是鹿角经常跌断的三块神秘的岩石)永不停息地流淌着。
这里有乌拉尔山的最高山峰——那是许多河流的生命之源。云端下终年覆盖着积雪,吝啬的雪水化作了凛冽的山泉,后来才有一条条大河诞生。这些江河忽而水势腾激,忽而又潋滟微起,都向里海奔去。
河流的诞生怡然恬适,宁静安详。河流的诞生不能容忍慌乱,它需要从容。太阳悭吝地收敛起炎炎炽热,却大度地施舍着煜煜光华。它一如往昔地溶化着那些被压得结结实实的、沉重得有如铅块一样的雪丘,这样,机灵敏捷的涓涓溪水才可能向四面八方飞奔。溪流缕缕,纤弱潺湲,淙淙轻鸣,很快互为比邻的水流便汇聚在一起,它们奔跑着、溶合着、嬉戏着、翻腾着,沿着石块和沙砾向下奔泻。一直向下!向下!水流里伴着欢笑,铿然有声!流水之势不可阻挡,始终不懈,河流酷似人的命运,纵然千回百折,但却没有退路。
我坐在沙砾坡地上,这里是因岩石风化而形成的。周围的巨砾石有房子一样大小。山冈上也有积雪,积雪紧紧地贴在地上,把自己的白爪子伸进石块与石块之间,牢牢地攫住石块。这积雪让我感到后背发冷。太阳已不火热,却还发出刺眼的光芒。山冈下面,在雪堆上侥幸没有被大风刮走的种子开出了雪花莲。这种花在这里叶子长得厚厚实实,样子有些粗糙,每片叶都好像满满一个掌心,紧包着五朵小白花。这里几乎整个夏日雪花莲都开花。与此同时,阳光照耀下积雪逐渐改变着颜色。雪花莲每一株开五朵白花。我在任何地方都未曾见到过如此顽强的雪花莲。
在碎石堆上,在年轮虽少但形状已经酷似佝偻老者的冷杉林旁,我却看到了大朵大朵的玫瑰红色的鲜花。
在乌拉尔山的山坡上,这种花一丛一丛地生长,每丛足有三十多株,枝头向着枝头,叶子挨着叶子,花蕊呈黄色,格外俏丽。
这些花是怎么传播到这里来的呢?是命运之风把饱满的花子吹向这无人怜悯的坡地和冷酷云端的吗?要么是飞鸟把花子衔到这里来的?也许是驼鹿的蹄子上粘着花子传播到这儿的呢!
花一共有三丛。花茎纤细,叶面好像是铁皮。由于天气寒冷的缘故,叶儿裂开的地方颜色泛红。
花的命运如何?
看,生命多么富于灵性!花冠掩蔽着黄色的花蕊,活脱脱是头戴小红帽的孩子把耳朵盖得严严实实,生怕寒气会冻坏种子。有些长着白绒毛的花瓣看上去肥厚而茁壮。这种花的全部生命力都集中于保护籽种,它们不尽情开放,不向四周舒展,不因太阳的殷切照料而忘乎所以。它们不信任这个太阳。在这些光秃秃、冷冰冰的石头中间,它们早已经历过了无数的磨难和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