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到码头时,太阳已经躲藏在层层阴云之后。我尽量把船拴得紧紧的。笨手笨脚地摆弄缆绳时,我想起了亚历克斯的双手,想起它们在打环系结时,竟是那么娴熟灵巧。他的手指之间有个什么东西在发亮。一条黑色的真丝领带。我跳起来,战栗着,把缠在身上的那件薄薄的羊毛衫裹得更紧了些。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在脖子上胡乱打战,局促地深吸了好几口气。
我并没有走那条向小木屋延伸的小路,而是选择湖滨蜿蜒环绕的碎石路。我需要扩大搜索区域。在路的一边,我路过了许许多多的红漆小木屋。每走过一间房子,我都会大声打招呼,可无一例外无人应答。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透过挑花窗帘,可以瞧见里头黑漆漆,空无一人。不过多少还是能够看到外面露台上的家具和花盆。周末,这些小木屋就会重新注入蓬勃的生气。汽车会停在院子里头,每家每户房门大开。疲倦而又快乐的大人们手里提着旅行箱,孩子们则受够了久坐不动,兴奋地到处跑来跑去。各式建筑之间回响着兴高采烈的欢声,还有极具感染力的笑语。但是现在,这里显得安静而寂寥。我像是个擅闯者,鬼鬼祟祟地靠得更近了。我控制不住自己,总要透过脏兮兮的窗玻璃,往屋内窥探,一个接一个去试外屋的门把手。可不论在哪,都找不到亚历克斯和斯米拉来过的蛛丝马迹,要说他们现在就在这里,简直就像痴人说梦。很明显没有。我继续沿着路走,偶尔会停在一处看起来更加与世隔绝,或者特别颓圮的小木屋前。我的想象力似脱缰之马,失去了控制。在我的幻想中,亚历克斯和斯米拉被人五花大绑,嘴巴也给塞住了,关在某个没有窗子的狭窄空间里。我的喊叫声变得越来越疯狂,脚步也越来越急促。我又一次感到一种虚假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捏造事实,左右我的思绪和行动。如同我的搜寻不过是一场幻想。如同我的确找到了一条通往真相的道路,却又选择视而不见。在那个由木头搭起来、有姜饼装饰的小屋前面,一个孤零零的黄色塑料秋千从一棵巨大的柳树上头垂了下来,迎着清风,摇摇晃晃。斯米拉从前也喜欢荡秋千。我的喉咙一紧。是喜欢。不是从前喜欢。
作呕的感觉再次袭来,我不得不放慢脚步。我想呕出来,但什么东西也没有。整个人既无精打采,又躁动难安,好像我成了一场心理争斗的目标,一面是冷静的逻辑,一面是荒谬的情感,二者在较劲角力。而且,还不仅仅是因为亚历克斯和斯米拉失踪的缘故。事实上,从那天颤颤巍巍、浑浑噩噩地出了诊所以后,我耳朵里就一直回响着医生对我说的那番话。虽然从我这里根本看不见湖泊,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朝向它的位置。想象着自己不久前坐在船里的情形。回忆自己为什么要在那一瞬间想起了父亲。生存还是毁灭,的确是个问题。而它如今就要求一个回答。
我耷拉着头,一边看地,一边走路,不想再看到从树上垂下来的秋千,也不想看到遗弃在草坪上的玩偶。只想集聚精力,一步接一步地行走。粉色的运动鞋继续保持前进的步伐。而新买的、有踝带的高跟凉鞋让我放在小木屋里了。这次假日出游并没有朝我期望的方向发展。我的双脚自顾自地走着,一步接一步。路过了更多的小木屋和花园,然后,沿着愈发曲折的碎石路,一直漫步到了树林里。
父亲一定会喜欢我那双凉鞋的。他欣赏每一件漂亮的物体,还有一双善于寻找美的眼睛。每一次我穿成一个小公主的模样时——类似这样的时刻十分频繁——他就会高兴地拍掌,说我多么多么可爱,赞不绝口。可反观母亲,她只会摇摇头,闭着嘴不说话。有时候,父亲回家以后,递给我一个包裹,里头要么是闪闪发光的头饰,要么是贴在耳朵上的华丽饰品,甚至还有口红。母亲会把口红没收,言辞尖刻地说,比起打扮外表,还有更加重要的东西值得小女孩去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