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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五年后的一个冬日早晨,我的外祖母弃绝了苏醒,有人将莉莉和诺娜从斯波坎接来,她们在指骨镇当起家,一如我外祖母所愿。她们的诚惶诚恐,从一开始就显而易见,她们紧张哆嗦地在行囊和口袋里翻寻带来的小礼物(那是一大盒止咳糖——一种她们认为既美味又有益健康的糖果)。莉莉和诺娜都有一头淡蓝色的头发,都穿着黑外套,闪亮的黑珠子在翻领上拼出复杂的图案。她们粗壮的身躯从腰部以上向前倾斜,手臂和脚踝胖乎乎的。她们虽然是老处女,但有一副丰腴的人母姿态,与她们唐突、生疏的抚摩和亲吻形成奇特反差。

她们的行囊给搬进屋里,在亲过和拍过我们后,莉莉拨燃炉火,诺娜放下百叶窗。莉莉把几束较大的花挪进门廊,诺娜往花瓶里加了水。接着她们似乎不知所措了。我听见莉莉对诺娜说,离晚饭还有三个小时,离就寝还有五个小时。她们用不安、哀伤的眼神看着我们。她们找出几本《读者文摘》来读,我们则在火炉旁的地毯上玩钓鱼。漫长的一个小时过去后,她们给我们吃晚饭。又过了一个小时,她们安排我们上床睡觉。我们躺着,谛听她们的对话,每一句都听得一清二楚,因为她们俩都耳背。无论当时还是后来,那都好像在苦心构建和修饰她们之间的共识,如白蚁巢一样错综精细、整齐井然。

“可惜啊!”

“可惜,可惜啊!”

“西尔维娅年纪不大。”

“她年纪不小。”

“就照看孩子来说,她年纪大了。”

“就辞世而言,她走得早了。”

“七十六?”

“她七十六了?”

“那不算老。”

“不算。”

“在她的家族里不算老。”

“我记得她的母亲。”

“八十八岁还像小姑娘一样充满活力。”

“可西尔维娅的一生比较坎坷。”

“坎坷多了。”

“坎坷多了。”

“那几个女儿呀。”

“事情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她自己也想知道。”

“谁都想知道。”

“我确信我想。”

“那个海伦啊!”

“喔,小的那个呢,西尔维,怎样了?”

一阵舌头的咂咂声。

“起码她没有小孩。”

“起码就我们所知是。”

“四处游荡。”

“到处打散工。”

“漂泊流浪。”

一阵沉默。

“应该有人通知她她母亲的事。”

“应该让她知道。”

“要是我们能想出办法,知道去哪儿找她就好了。”

“在报上登广告也许有用。”

“可我看未必。”

“我看未必。”

又一阵沉默。

“这两个小女孩呀。”

“她们的母亲怎么就那样撇下她们了呢?”

“没有遗书。”

“一直没有找到遗书。”

“不可能是意外。”

“不是。”

“那位借她车的可怜女士呀。”

“我替她感到难过。”

“她心里在自责。”

有人从桌旁起身,往火里加柴。

“她们看起来是乖巧的孩子。”

“很安静。”

“不如海伦漂亮。”

“有一个头发秀丽。”

“她们不是完全没有吸引人的地方。”

“外貌不那么重要。”

“对女孩子来说当然较为重要。”

“而且她们将不得不自力更生。”

“可怜的人儿。”

“可怜的人儿。”

“我很高兴她们个性安静。”

“哈特维克旅馆总是那么安静。”

“是啊。”

“显然是。”

等她们上床就寝后,露西尔和我爬起来,裹着棉被坐在窗旁,望着几朵云飘过。一轮明月,外面环着一圈预示有风暴来临的光晕,露西尔计划在我们窗下用雪搭一个月晷。窗口的光线亮得可以打牌,可我们不识字。我们彻夜未睡,因为露西尔害怕她做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