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西皮的自卑情结

我一个眼神将他镇住,心里大为震动。

“别说了,吉夫斯,”我说,“这次你管过头了。帽子好说,袜子没问题,外套、裤子、衬衫、领带、鞋罩,都好商量,这些我全以你的意见为准。但说到花瓶,两个字,没门。”

“遵命,少爷。”

“你说什么这只花瓶和室内布局一如方枘圆凿,我不管你这话什么意思,总之,吉夫斯,我反对,in toto[1]。我喜欢这只花瓶,它赏心悦目,又引人注意,并且完全值那15镑的价钱。”

“遵命,少爷。”

“那就这么着了。要是有电话找我,就说我到梅菲尔报报社找西珀利先生去了,要坐上一个小时。”

我吩咐完就匆匆走了,步履很是内敛加傲然,因为我心里对他很不高兴。前一天下午,我在河岸街[2]闲晃,不知不觉挤进了那种犄角之类的地方,就是总有小贩扯着雾角般的嗓门搞拍卖的据点。具体经过我有点云里雾里,总之出来以后我手里就多了一只绘有红龙的大瓷花瓶。其实除了龙,还有鸟啊,狗啊,蛇啊什么的,还有一只貌似是猎豹。这会儿呢,这座鸟兽园就端坐在客厅入口上方的托架上。

这玩意儿很讨我喜欢,又亮堂又喜庆,抓人眼球。正因为如此,看到吉夫斯眉头一皱,又无端发表了一段艺术批评,我就不遗余力教训了他一顿。鞋匠莫管什么来着[3],我就想说这句,可惜一时没想起来。我是说,一个贴身男仆,对花瓶指手画脚是怎么个意思?少爷收藏什么样的瓷器是他该管的吗?绝对不行,我就是这么跟他说的。

一直到了梅菲尔报报社,我这火气也还没消,想到跟老西皮吐吐苦水,准能减轻我不少精神负担,因为西皮跟我是老交情,准会理解我、同情我。结果勤杂小弟领我进了后面的小房间,也就是西皮老兄处理编辑工作事宜的地方,我发现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没忍心再拿自己的事儿烦他。

据我所知,编辑界的老兄工作了一阵子之后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架势。六个月前,西皮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公子,整天笑呵呵的。不过那时候他是所谓的自由职业者,这家投个短篇小说,那家发几篇诗歌什么的,整体上过得挺快活。但自从他到这家破报社做了编辑,我就感到他变了个人似的。

他这天的“编辑相”比往日更甚,我见状就把苦水咽到肚子里,一心想给他打打气,于是说他上一期报纸办得相当好。实话实说,上一期我根本没读过,但是在给兄弟鼓劲的问题上,咱们伍斯特向来不惮于耍点手段。

效果立竿见影,他活泼热情了起来。

“你真心觉得好?”

“顶呱呱,老伙计。”

“全是好文章,啊?”

“满满的!”

“那首诗——《寂寥》呢?”

“妙啊!”

“绝对是天才之作。”

“货真价实的好料。是谁写的?”

“上面有署名。”西皮的口气有点冷淡。

“我老是记不住名字。”

“诗的作者,”西皮答道,“是格温德琳·莫恩小姐。你认识莫恩小姐吗,伯弟?”

“好像不认识。人不错?”

“天啊!”西皮应道。

我敏锐地盯着他。要是你去问我阿加莎姑妈,她准会说——其实就算你不问,她十有八九也会主动说——我是个言语无味、没心没肺的傻瓜。她有一回还说我差不多就是行尸走肉,我不是说她的话没有道理——广义大体上来说;不过生活中有那么一个领域,我可是神探霍克肖再世:在鉴别“爱的少年梦”这个问题上,在大都会所有同龄同重量级的人当中,我准排第一。这几年里,我有不少哥们儿纷纷落网,所以我现在隔着一里地就能嗅出苗头。只见西皮靠着椅子背,咬着一截橡皮,眼神涣散,我立刻就下了诊断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