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11.死亡和硫磺

塞班岛夜晚的灯光就像钻石一样,这里建筑物稀疏,照明充足,空气清纯,饱含着大海的水分。

街道的两边是卡拉OK店和古里古怪的土特产商店,以及日语招牌上刺眼的霓虹灯。日语的招牌稍稍卷起着,与这街道的气氛不太合拍。

我穿着短袖衬衫,吃着查莫洛料理[1],在街道上漫步。在那种以前的美国电影里出现过的宽敞的夜道上,我信步溜达着,体会着新的人生开始以后的解放感。

记忆原本就有着一个先后顺序。在旅途中,尤其在时间像这样缓慢地流逝的地方,似乎可以不在乎记忆顺序之类的东西。它本身就已经没有先后顺序可言。

我身在这里,闻到的海潮味既不是幼时的那种,也不是上次在高知度假的那种,既不是在出生之前闻到的,也不是母亲羊水的气味,却又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然而,此时此刻,作为一种美好的记忆,这样的气味从我的鼻孔沁入到全身各个角落,永远地铭刻着。

有一种比烦恼更美妙的东西,与其为记忆的顺序烦恼,我希望还不如敞开我的感觉,让那种美妙的东西渗透到我的体内。

这里的空气让人义无反顾地接受这样的感觉。

这里的风景就像周刊杂志上看到的昭和初期的银座那样,对人类敞开着胸襟。每次看见照片的时候,我常常会在心里想,如果在这样的地方散步,会是多么的心旷神怡啊。天空寥廓,人们表情舒展,就像是一幅全景画。

在东京时为自己模糊的记忆感到焦虑万分,甚至产生罪恶感,这种神经质的感觉已经变得非常遥远。

“我生来就是这样的。”古清用手指着自己的一头白发,“我家里的人全都是这样。”

我们四人吃完晚饭,回到旅馆的海滩酒吧。大家都喝了很多酒,但没有人喝醉。花娘开车把大家送到这里。她说自己不会喝酒,滴酒不沾。

这是一个露天的酒吧,面朝着海岸,挤满了客人,聚集着当地人和世界各国的游人,大家喝着啤酒或鸡尾酒,每一张桌上都点着蜡烛,一支蹩脚的乐队在进行半生不熟的演奏,总之热闹非凡。

同时,眼前的大海一片肃静,静得有些可怕,月光洒在海面上,明晃晃的像一条大街,白色的沙滩紧偎着大海悄悄地横卧着,呈弓形伸向远方。

在那样的情景里,古清带着几分羞怯开始告白。他的告白总是显得唐突而又深刻。

他的妻子一定已经不知听过多少次了。这样的时候,他的妻子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是听腻了的表情,还是尊敬的表情……

我朝花娘望去。

花娘用手托着下巴,一副不置可否的祥和的面容。她的面容白皙而柔和,甜美得眼看就要融化,祥和得像观音菩萨一样,然而她的目光却炯炯有神,在烛光的照射下,那是一副令人意外的表情。

我曾经见到过这样的表情,那是母猫看着刚刚生下的小猫时出乎本能的富有生气的表情。三天以后,即使小猫缠着母猫,母猫也已经没有那样的神情了。只有在结束分娩的痛苦,充满自豪,流露出沾着自己鲜血的母爱时,才会出现那样的目光。

“你们家里人的事,我也没有听说过。”龙一郎说,“就连你出生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你是出生在塞班岛的。”

“我出生在静冈乡下的渔村啊。”古清笑了,“父母是叔叔跟侄女,或者是血缘更近的近亲结婚。”

再详细的事情,他没有说。

“不过,除了我之外,兄弟姐妹们在外观上都和普通人一样。”

乐队的音乐停息了,人们讲话的喧杂声和着海浪声开始涌动起来。夜晚的大海非常光滑,光滑得好像要融入白色的沙滩里。

他继续说着:“我的父母其实都是很普通的人。父亲是渔夫,身体强壮,母亲是农村的胖大妈,但待人非常好,在附近受到人们的交口称赞。我们是兄弟姐妹五个,有哥哥、姐姐、我,还有两个弟弟。房间里隔墙很少,兄弟姐妹五个人挤在一块睡觉,总是欢闹成一团,怎么也不肯睡觉,为此老挨母亲的骂。我们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孩子的时候就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