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下午龟井户的龙眼寺书院有俳谐的创作评选会,萝月和当天上午来访的长吉吃完茶泡饭,便结伴从小梅的住处沿着押上的河浜朝柳岛方向边走边谈。河浜正遇白天退潮,露出漆黑污泥的河床,在四月暖洋洋的日光照射下,河泥散发出浓烈的臭味。不知从何处飘来了煤尘,某家工厂的机器声也传入耳际。路边的民房盖在低于路面的地方,所以屋内的女主人不关注室外的大好春光、缩在幽暗的屋内紧张地干着家庭副业的情景,路上的行人可以一目了然。在这种小房子拐角的肮脏板壁上,混贴着药品及占卜的广告,还可看到招收女工的纸贴比比皆是。在这样阴郁的路上转了一会儿,来到地势较高的坡地上,只见一侧是妙见寺的红墙,与之相对的另一侧是洗得很洁净的、桥本饭店的板壁,令人突然有面目一新之感。贫穷的本所一区到这儿为止,木板桥的对岸是覆盖着野草的河堤,越过河堤,龟井户村的庄稼地和林木把一派美丽的田园春色展现在人们面前。萝月停下脚步说:

“我要去的寺庙就在对岸的河边,那棵松树边看得见寺庙屋顶吧!”

“那么,舅舅,我就在这里告辞了。”长吉早早地摘下了帽子。

“不急,嗓子渴了,来,长吉,休息一下再走。”

他们沿着红墙壁,来到妙见寺门前用芦苇围起来的小茶馆,萝月率先坐了下来。这儿笔直的河浜也因退潮同样显露出污秽的河床积水,不过,远处庄稼地里刮来的清风却很凉爽,望得见龟户天神牌坊的对岸河堤上,柳条的嫩芽闪烁着美丽的亮光,堤后的寺门顶部,麻雀和燕子在鸣啭。尽管远处近处几家工厂的烟囱喷着煤烟,但是,这儿远离市区的、春季午后的恬静却使人感到心旷神怡。萝月眺望了一阵四周的景致,若无其事地瞅着长吉的脸问:

“答应我刚才对你说的事吗?”

长吉正好开始喝茶,只好点点头,无法出声作答。

“总之,你再坚持一年,只要从现在的学校毕了业……你母亲嘛,也渐渐上了年纪,不会那么固执己见的。”

长吉只是点着头,漫无目标地凝望着远方。两三个搬运工人不停地从停靠在退潮的河浜边的运泥船上把土运到河堤外的工厂去。河岸这边空无一人的路上,突然出人意外地从天神桥方向奔来两辆人力车,在两人休息的寺门前停下。乘客大概是来扫墓的吧,一个梳着圆发髻的、看来像是富商家的妇人,牵着七八岁的女儿的手走进门去。

长吉在桥上与萝月舅舅告别,分手时萝月再次担心地说:

“那么……”他沉默了片刻,“虽然你不愿意,但是,眼下还得忍着点,孝敬母亲是不会得恶报的。”

长吉脱帽轻轻施礼,然后手拿帽子奔跑似的快步朝刚才来时的押上方向走去,同时,萝月的身影也消失在被杂草嫩叶覆盖的对岸河堤下。萝月感到,在自己将近六十年的生涯中,还从未碰到过今天这样棘手、这样为痛苦感情困扰的事。妹妹阿丰那样拜托自己是理所当然的,而长吉立志走戏剧演出道路的愿望也不是坏事,“匹夫不可夺其志”,人都有着各自的脾气,事物无论好坏,强人所难总是不好的,所以萝月只是被夹在双方中间,对哪一方都不能表示赞同。当他回想起自己过去的经历时,萝月更是无须询问便可明了地察知长吉内心的一切。自己年轻时置春天美丽的阳光于屋外不顾,坐在祖辈传下的冥暗的当铺店头工作是多么的难受、多么的可悲呀!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往大账本上记上出入金额,远不如在靠河边的明亮的二层楼酒家里读读俏皮书(26)来得有趣。长吉说,与其当一个留着胡须的古板职员,毋宁在自己喜爱的演艺界自在度日。这样过是一辈子,那样过也是一辈子。然而,只要萝月现在还处在不得不劝解的立场上,就不可把自己的这种感想暴露出来,他只能像对待长吉母亲那样也对长吉说些这种场合下能说的宽慰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