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是一个动词
萧伯纳曾经讥讽“有教养的英国人”:除了掌握“对”与“错”的差别,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后来,一个有教养的英国哲学家自嘲说,这个批评用在道德哲学家身上其实更合适——这些在大学讲台上侃侃而谈的家伙常把自己对于世界的无知当美德。
谢天谢地,自从有了迈克尔•桑德尔,言语乏味且五谷不分的道德哲学家们,终于等到了拨乱反正的这一天。在哈佛大学著名的Sanders剧场上,这位衣着得体、风度翩翩的哲学家开讲《正义》课程超过30年,每年都有成百上千的学生前来围观他的哲学课。
从受什么样的伤应该得到五角大楼的紫心勋章,到克林顿在性丑闻中到底有没有说谎;从德国罗滕堡的食人者,到美国黑水公司保安在巴格达广场的开枪事件……你能看出桑德尔对这个变动不居的世界有多了解。更妙的是,桑德尔还能上通下达,把亚里士多德、康德、边沁、罗尔斯这些让人望而生畏的经典哲学家从积满灰尘的书架上拉下来,洗洗刷刷,就成了最积极亲民的公共论题参与者。
2009年,桑德尔的课堂讲义整理出版,取名《正义:该如何做才是对的?》。还是这一年,哈佛大学把他的课堂视频放到了网上。拜网络“免费”与“共享”之赐,现在,无论是在youtube还是在土豆,墙里墙外的哲学爱好者们都可以亲身体验一把桑德尔的名嘴风范。
同为名嘴,与他的中国同行相比,桑德尔的特点是,一不做声情并茂的道德说教,二不假装暴脾气来赢得满堂彩,即使偶尔聊八卦也不是为了取悦学生,而是为了更好地进行道德说理和推论。
上世纪70年代,牛津大学的男女生被分在不同的学院。圣•安妮女子学院中有一些年长的教员,基于传统道德反对异性留宿,但因为时代在变,不能直接用“伤风败俗”来支持她们的观点,于是她们就想出了下面这个理由:“如果男子留宿的话,学院的开支会因此而增加。”因为“他们要洗澡,因而会使用更多的热水”,而且“我们将不得不更加频繁地更换床垫”。一来二去,改革者和保守者最终达成协议:每名女子每周最多可以有三个晚上留宿访客,而每名访客每晚需要向学院支付50便士的费用。次日,《卫报》的头条写道:“圣•安妮的女生,每晚50便士。”
如此无厘头的饭后谈资,在桑德尔这里,轻轻巧巧就和最乏味的哲学道理挂上了钩:保守主义老太太们之所以灰头土脸,是因为“德性的语言没有很好地被转变为效益的语言”。
在Sanders剧场里,桑德尔的角色就像是雅典城邦公民广场上的苏格拉底,和那些欢快的、热情的年轻人一起去经验,去看,去听,去怀疑,去希望和梦想。
雅斯贝尔斯说,哲学是一个动词而不是一个名词,哲学的本质不在于掌握真理而在于寻找真理。就此而言,桑德尔不过是复原了哲学思考的原生态。他把哲学从天上拉回人间,带领读者和听众从那些或大或小、或琐碎或古怪的公共话题一路谈到效益、自由、德性和正义这些超级大概念。
桑德尔认为,评判一个社会是否正义,“就要看它如何分配我们所看重的东西——收入与财富、义务与权利、权力与机会,公共职务与荣誉,等等”。但是问题在于,不同的人不仅看重不同的东西,而且分配的标准也是人言言殊。以效益、自由以及德性作为三个关键词,分别对应着三种不同的正义观:效益主义、自由主义以及社群主义。
作为一个社群主义者,桑德尔坚信政治的目的是为了培养公民的德性和推理共同善,为此,思考正义就必须要思考何谓“良善生活”?
效益主义者也思考良善生活,但他们希望把“良善生活”、“幸福”这些语焉不详的大词还原成可以被公度的量化标准,比如“效益”。他们认为,一个社会是否正义,要看它的政策和法律是否能使效益或者福利最大化。如此科学又美妙的想法,在桑德尔看来,却有着致命的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