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一定是他妈杀死他的。”
我看着男孩的嘴说出这句话。他是乔蒂介绍我认识的,有张娃娃脸,双唇丰满粉嫩,金发细滑如丝,名叫加亚,我想这一定是什么的简称,但一时想不起来。莫非是加利福尼亚州。
“你怎么确定是她杀的?”我问他。
乔蒂在电话上说加亚很聪明,而且很可爱,我一定会喜欢。我心里纳闷,如果我还是原来的我,真的会喜欢他这种类型的男孩吗?
谁知道。
“因为一开始她说不,不,不,接着却说,要。”
“可是后来她又说了不。”
加亚和我并肩躺在橙绿条纹的浴巾上。这里是林恩市郊沼泽区对面的肮脏海滩,乔蒂和她的意中人马克跑去游泳了。加亚不想下水,想聊天,所以我们开始争论起一出戏的剧情。剧中有个年轻人发现自己得了脑疾,而他之所以得这病,是因为他父亲曾跟许多不洁的女人有染。年轻人的头颈会逐渐变软,最后支撑不住,完全断裂。他妈在挣扎,该不该杀死他,让他永远解脱。
我怀疑是我妈打电话给乔蒂,拜托她邀我外出的,免得我成天坐在房里,百叶窗紧闭。其实,我很不想赴这趟约,因为我怕乔蒂会注意到我变得不一样。我想,不管是谁,只用半只眼就能看出我的头壳里已没有脑袋。
不过,开车往北而后往东这一路上,乔蒂只顾聒噪说笑,似乎不在意我的回应只有“哇”“天哪”“是喔”。
我们在海边的公共烤肉区烤热狗,我仔细观察乔蒂、马克和加亚怎么做,才能把热狗烤得恰到好处,没发生我担心的事,比如烤焦,或者掉到火里。不过,稍后趁着没人注意,我就把热狗埋进沙子里。
用完餐,乔蒂和马克手牵手下水,我躺下来凝视天空,加亚在一旁不停谈论那出戏。
我之所以记得这出戏,是因为里头有个疯子。我读过的东西中,只要与疯子有关,都会深植我的脑海,其他部分则缈缈飘逝,不留痕迹。
“可是,重点是她说了要。”加亚说,“这也是她最后的决定。”
我抬起头,眯眼看海。这海宛如一只边缘肮脏的蓝盘子。岬角一英里外,有块灰色的大圆石突出水面,像鸡蛋插在水里,只露出上半部。
“我忘了她是用什么方式杀死他的。”
其实我没忘,记得清清楚楚,但我想听加亚怎么说。
“吗啡粉。”
“美国有吗啡粉?”
加亚想了一下,说:“不对,应该不是,这样的杀人法太落伍。”
我翻身趴着,眯眼瞭望另一端的林恩市。烤肉架底下的火和路面热气都冉冉升腾起一股迷蒙烟雾,宛若一道清澈的水瀑,我的视线穿越烟雾,看见油槽、工厂烟囱、起重机和桥梁构成的脏污天际线。
看起来乱七八糟。
我又翻身躺着,以随性的口吻问道:“如果你要自杀,会用什么方式?”
加亚对这问题兴味盎然:“我经常想这个问题欸,我想,我会用枪轰掉脑袋。”
真失望。男人用枪理所当然,但我哪有机会碰枪。就算拿到枪,也不晓得该朝身体哪个部位发射,才能万无一失,命中要害。
我在报上读过,有人想饮弹自杀,但没能死成,只射中重要神经,造成全身瘫痪,或者,把脸轰掉后奇迹似的被外科医生救活。
举枪自戕的风险太大。
“哪种枪?”
“我爸的霰弹枪。里头随时都有子弹,哪天我只要走进他的书房,然后,”加亚以一根手指指着太阳穴,做出完蛋的滑稽表情,“砰!”他睁着浅灰的大眼看着我。
“你爸住在波士顿附近吗?”我随口问。
“没有,他住在滨海克拉克顿。他是英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