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普鲁斯特还住在奥斯曼大道一〇二号大楼时,他的姨妈艾米莉·韦伊没有提前告知普鲁斯特她已经出售了这栋大楼16。新买主们心急火燎地重建大楼,在院内安置了一个玻璃天棚,重修了室内的楼梯。噪声和灰尘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如同炼狱一般,简直无法住人,普鲁斯特只好暂时搬了出来。他曾向莱昂内尔·郝叟推心置腹地说,搬家是个明智的选择。

在奥斯曼大道上的那所宽敞的公寓里,还堆放着他的一堆笨重、无用而又丑陋的家具,散发着历史的陈旧感17。这些都是他父母遗留下来的,他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几个月前,他说过要卖了这堆家具,他曾跟他父母的朋友热奈维埃芙·斯特劳斯夫人18提起过他们家的地毯,那块巨大而精美的士麦拿19地毯曾是波斯国王于一八六九年赠送给阿德里安·普鲁斯特20教授的。普鲁斯特还有一堆不要了的挂式的分支吊灯、青铜制品和餐具,这些都可以交给德鲁奥拍卖行21。此外,莱昂内尔有一个私交莱尔-杜布雷耶先生是做拍卖估价的,莱昂内尔替普鲁斯特给其打了通电话,问他对于那些软木板有什么看法。拍卖估价师认为它们还是值点钱的,只需要把它们进行脱胶处理,然后存放起来,比如放在车库里,再转卖给木塞商人22就可以了。撤离了家具的奥斯曼大道的公寓空空如也,那儿没有人叫普鲁斯特了,那儿再也不会有妈妈的身影了。

从奥斯曼大道搬出来后,他暂时借宿在里兹酒店。那儿嘈杂不堪,处处充斥着电话铃声、浴室淋浴声、马桶抽水声。雅克·波雷尔推荐了他母亲蕾雅娜私人公馆三楼的一间公寓。私人公馆在洛朗-皮沙大街八号,靠近福煦大街23,离布洛涅森林也不远,因而容易患上花粉症。蕾雅娜住在一楼,雅克·波雷尔与他的娇妻以及嗷嗷待哺的婴儿住在二楼,三楼本来是留给蕾雅娜女儿热尔梅娜的,不过彼时她人在美洲,因而也就空下来了。房间配有家具,不过实在太难看了。这里和里兹酒店一样嘈杂,房租一样贵,但好歹这也能算是在飘零生涯中短暂的容身之所。房间的隔板很薄,完全挡不住邻居云雨时的缠绵之声。这让普鲁斯特很是嫉妒。他第一次觉得,行男女之事也可以是一桩罪行。不过,他回想之后却只能坦言,若说那真是一桩罪行,他宁可犯下滔天大罪。无良宵可度的人生,哪里还有什么滋味呢?

一九一九年十月一日,普鲁斯特决定将住处定在阿姆兰大街,此处位于吉美博物馆24与特罗卡德罗广场25之间,塞纳河之畔。这座公寓是维克多·雨果广场26的一个房产中介在八月介绍给普鲁斯特的,公寓业主是一位叫波雷特的夫人。随后,塞莱斯特便动身来到公寓实地考察了一下情况。他们的房间在三楼,公寓有部电梯,通常从半楼27直通三楼。

“有四楼吗?”塞莱斯特问。

“哎,是的,有的。”

“不可以把四楼租出去,这样没有住户的话会很安静,而且普鲁斯特先生可以在那里存放多余的家具。”那时,那些陈旧的家具正堆放在一个美国商人的地下室中。塞莱斯特并不知道个中缘由,就向波雷特夫人提出了一些基本的需求。

波雷特夫人并不能保证,不过,她好像也不是很在乎。

那时,通向四楼的楼梯已经被一个叫贝利的房客占用了,她是阿里斯蒂德·白里安28的清洁女工。塞莱斯特想,不能让四楼租出去,反正通向四楼的楼梯被她堵住了。塞莱斯特彬彬有礼地请求她避免弄出很大的噪声,因为病情严重的普鲁斯特即将搬进三楼。他害怕寒冷,行动困难,失眠,痴迷于汤壶、止鼾喷雾以及用于烟熏疗法的勒格拉牌香粉。他身体不好时,也会坚持去里兹酒店的沙龙,但次数越来越少了。不过,后来塞莱斯特并没有跟贝利说过这些,只是给了她小费来收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