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威的象征 (1971)
罗威先生(1)在序言中说:“看来,纳博科夫——部分地通过以下揭示的机制——还会继续使他的读者烦忧不安。”
“以下揭示的机制”是个可爱的说法,暗示它也许超出作者的意图,但不适用于我。本文并不在意回答一个批评家,而是要求他拿走属于他的东西。该书有三个部分。我与头两个部分并无很大的争执,这两个部分题为“关于俄国”和“N作为舞台监督”,然而,我必须强烈抗议题为“性的操纵”的第三部分,其中有许多不得体的荒谬说法。
人们会觉得奇怪,这是否值得罗威先生花时间去展示从《洛丽塔》和《爱达》中找出的色情内容——这就像在《莫比-迪克》(2)中寻找鲸鱼的种种影射。但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和关注点。我所反对的是,罗威先生操纵我那些最无辜的用词,以便将色情“象征”引入其中。象征本身总是令我厌恶,我也不厌其烦地反复说过,有一次我如何判一个学生——天哪,这是一个受先前老师欺骗的傻瓜——不及格,因为他写道:简·奥斯丁将树叶描述为“绿色”,因为范尼怀抱希望,因为“绿色”是希望的颜色。学校中的象征主义喧哗能吸引电脑化了的头脑,但摧毁了朴素的智慧和诗的感觉。它使得灵魂苍白。它使所有欣赏乐趣和对艺术着迷的能力变得麻木。罗威先生要我们注意,根据他的斜体字表示,在有关一个瑞典同性恋者的句子——他“有一种令人难堪的manner(举止)”(第148页)——中有一个“男人(man)”,而在“manipulate”(操纵)中也有一个“男人”,然而,谁在意呢?在罗威先生看来,“wickedly folded moth”(有意拢着翅膀的蛾子)暗示“wick”,而如弗洛伊德分子所知,“wick”是男性器官。“I”(我)意味着“eye”,而“eye”代表女性器官。舔铅笔总是涉及你所知道的东西。足球门框暗示外阴口(罗威先生显然看作是方形的)。
我希望与他分享以下秘密:对某种类型的作家来说,这是经常发生的:整个段落或一个长句作为独立的有机体存在,有它自己的意象、自己的符咒、自己的花季,然而,异常地珍贵,也异常地脆弱,所以,如果一个外来者,毫无诗意和常识,将虚假的象征强加于它,或实际上篡改它的措辞(见第113页罗威先生愚钝的企图),它的神奇就被妄想取代。那些被罗威先生误认为是学术“象征”的不同词语,假设是由一个白痴般诡秘的小说家有意植入,以让做学问的人忙个不亦乐乎。这些词语不是标签、不是教鞭,当然也不是那个维也纳人家中的垃圾桶,而是栩栩如生的独特描写、隐喻的萌芽和创造性情感的回音。罗威先生犯下的致命错误在于,他在论及“花园”、“水”等常用词汇时,将它们视为抽象概念,而没有意识到,就像《黑暗中的笑声》中给浴缸注水的声音不同于《说吧,记忆》雨中酸橙树的沙沙声一样,《爱达》中的“快乐花园”也不同于《洛丽塔》中的草地。如果我书中的“come”和“part”都用来代表“高潮”和“生殖器”,那就可以想象罗威先生在任何一部法国小说中都能发现低俗的宝藏,因为在这些小说中,经常使用前缀“con”,这样,每一章都成了名副其实的女性器官的容器。然而,我认为他的法语不足以享用如此盛宴;他的俄语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果他相信“otblesk”(显然与otliv弄混了)意为“低潮”(第111页),或者不存在的“triazh”代表“暴政”(第41页);而实际上,我所用“tirazh”一词仅仅是一个出版用语,即“发行量”。
人们会指责一个批评家,要是在他的简明词典中找不到“stillicide”和“ganch”,就会得出结论,我发明了这些词;人们会理解,《斩首之邀》的一个沉闷的读者想,那个刽子手对他的受害者产生了同性的恋情,而实际上,那种含情的目光只是反映了一个垂涎一只活鸡的贪吃者的欲望;但我所不能原谅,也确实是一个学者所不为的,是罗威先生将我对韵律的讨论(附在《叶甫盖尼·奥涅金》译本后)扭曲为一股弗洛伊德式废话的洪流,他从而将“韵律长度”理解为勃起,将“押韵”理解为性高潮。更为荒唐的是他检查洛丽塔的阴蒂,声称网球代表睾丸(无疑是一个患白化病巨人的)。说到《说吧,记忆》中的棋题,罗威先生发现,在“配对设置”和“在盒子中摸索一个小卒”这样的用词中有“性类比”——所有这些既是对象棋,也是对棋题作者的一种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