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 ◆◆◆
艾丽很快就开始麻利地干起活来,不管我心绪多么复杂,店里却是一派沉静的氛围。这氛围仿佛已经在这里存在了几十年,早已有了生命,并一点点地增长着、延续着。货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茶叶,店里的人们都显得悠闲安适。炉子上烧着开水的声音和店里静静流淌着的音乐合在一起,成为一种独特的乐曲传进我的耳朵。
算了,这样也好。与其让母亲闷在家里百无聊赖地靠涂指甲油、漫无目的散步和读书来打发时间,还不如这样出来做点儿事更让人放心。不过,看到母亲在柜台里和艾丽小声说话时,仿佛又恢复到了以前充满活力时的样子,我嫉妒得竟有些胸口发疼。
难道母亲恢复了精神后,反倒让我感到困扰了吗?我不禁为这种想法所表现出来的幼稚吓了一跳。原来是我为了让母亲只属于自己,才把她一直封闭在那间和式房间里的啊!一旦她站在这里,母亲就成了大家的了。
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品味着母亲端给我的茶,茶甘甜可口。
我又一次意识到:是啊,时间终究会过去的……
我也应该更加振作起来才行,想逃避父亲死亡的阴影是没有用的,也不能再自哀自怜地觉得自己这么年轻怎么就遇到这种事。因为已经这样了,而且在这个世界上比自己惨的人还有的是。只是当人生的常态突然发生变故的时候,人才会变得六神无主、惊慌失措。但这种变故总是会发生的。
看着站在那里面带笑容、积极待客的母亲,我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心情觉得特别宽慰,那是什么东西失而复得的感觉,就像人们最初在建设小家庭时那种辛勤闪亮的东西,虽然还伴随着失去时的伤痛与凄美。
于是我心里暗自想:也许我应该就这样慢慢地把父亲忘记吧。而那些诸如追忆呀、上供祭拜之类的事,等几十年之后再做也可以吧。母亲工作时敏捷利落的身影,在现实生活中给了我莫大的安慰。而且桌子上插在花瓶中的小花,水壶中冒出的水蒸气,还有盛满了开水的银色热水瓶等等等等,这一切都给我一种切实的存在感,都在真切地告诉我:任何事都不必操之过急,慢慢来。
可是,并不是想那样做就能做得到的。在我的身体里,那个阴沉、固执、别扭的另一个我依然存在,依然时不时地会用许多乱七八糟的杂念来纠缠我。
过了不久,有一天午餐时间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个阿姨来到了我们店。
“我们只喝点儿茶,可以吗?”一位肤色黝黑的大叔说。站在他背后的一位陌生阿姨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们开到三点就休息了,可以吗?”我说。
“嗯,没关系。”大叔说。话里带着一些地方口音,却想不起来是哪里的方言。
好像是他妻子的那个女人,有一双大大的眼睛,非常漂亮,脸部的轮廓和立体感非常强,身材却出乎意外地结实高大,一副能干体力活的样子。看到他们手里拿着东京导游图,我想他们可能是来旅游的吧。
两个人要了咖啡,然后,小声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之后,又合要了一份苹果派。
给他们端上苹果派后,我因为要做外面的清扫,还有晚餐的准备,需要待在厨房里帮美千代干活,所以没有留意他们在做什么。当我听到椅子移动的响声时,以为他们吃完了要结账,便从厨房走了出来。阿姨掏出钱,认真数了数之后,把钱交到了我的手上。我谢了她,以为他们该走了呢。可是,阿姨突然说:“我姓中西,是从茨城来的。”
我暗自惊讶:天啊!原来是茨城的呀。
“我是来东京参加亲戚的祭奠佛事的,有些话想跟你说……是,是关于你父亲的。”阿姨说,“只需要五分钟,可以吗?我丈夫就在外边等着我,所以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有些事想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