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就在阿纳多尔艰难地上着坡的时候,我问道:

“哎,你们认出他了吗?”

“谁?”倪尔君问。

“在路边走的穿着蓝衣服的那个人,他一下子就认出了我们。”

“高个子的那个么?”倪尔君问道。她转过身向后看去,但是我们已经离远了。“他是谁?”

“哈桑!”

“哈桑是谁?”倪尔君一脸无知地问道。

“雷吉普的侄子。”

“都长这么大了!”倪尔君很是吃惊,“我都认不出来了。”

“真丢人啊!”麦廷说道,“他是我们小时候的伙伴。”

“那你怎么也没认出他来?”倪尔君问他。

“我没有看到……但是法鲁克一说我就知道他是谁了。”

“太棒了,你!”倪尔君说道,“你太聪明了!”

“也就是说,你所说的今年我从头到脚都变样了就是这样子!”麦廷说道,“只是你忘记了过去。”

“胡说八道吧你。”

“你读的书让你忘了所有的事情!”麦廷说道。

“别自作聪明!”倪尔君说道。

他们沉默了,好一段时间都一言不发。我们爬上了那个坡,每年在坡的两边都会有新的、丑陋的混凝土建筑拔地而起。我们穿过了渐渐变得稀稀拉拉的葡萄园、樱桃园还有无花果树林。袖珍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一首毫无特点的“西方轻音乐”。远远地一看到大海和天堂堡垒,我们大概就感受到了一种接近于小时候感受到过的那种激动,我从大家的沉默中明白了这一点,但是没有持续多久。我们一言不发地下了坡,穿过穿着短裤的、穿着泳衣的、皮肤黝黑的、吵闹的人群。就在麦廷打开花园门的时候,倪尔君喊道:

“哥,按喇叭。”

我把车开进了花园里,忧伤地看着房子。我每次来,这房子一次比一次破败,人也越来越少。木板上的漆早就脱落了,爬墙虎已经从侧墙爬到了前墙,无花果树的影子打在奶奶房间关着的百叶窗上,楼下窗户的铁框都已经生了锈。我心中充满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在这间屋子里曾经有一些可怕的东西,这些东西因为我已经习惯了而以前没能察觉到,而现在我正又惊又怕地感觉到了这些东西。巨大的前门就像是为我们而开似的,透过笨重的门扇,我看了看屋里奶奶和雷吉普潮湿而又昏暗的身影。

“快下车呀,哥哥,你坐在那儿干什么哪?”倪尔君说道。

她已经下了车,径直朝房子走去了。后来,她看到了从窄小的厨房门里慌忙走出来的雷吉普,他一路走来摇摇晃晃的,身材让人感到脸红。他们相互拥抱,贴脸。我关掉了没有人在听的收音机,下车来到了静寂的花园中。雷吉普还穿着那件他常穿的夹克,这件夹克能掩盖他的年龄,另外还有那条奇怪的细领带。我们相互拥抱,贴脸。

“我有点担心了,”雷吉普说道,“你们来晚了。”

“你好么?”

“哎,”他很害羞似的说道,“我很好。我给你们铺好了床铺,准备好了房间。老夫人正在等你们。您又胖了吗,法鲁克先生?”

“奶奶怎么样?”

“很好……就是总是抱怨……我来拿行李。”

“过会儿我们再来拿。”

雷吉普走在前面,我们跟在后面上了楼梯。我想起了百叶窗缝中透着的满是灰尘的屋内光线,还有发霉的味道,不知怎的有点高兴。来到奶奶的门前,雷吉普突然站住了,吸了口气,之后眼睛放着光,狡猾地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叫了起来:

“他们来了老夫人,他们来了!”

“他们在哪里?”奶奶用她那年迈而又激动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不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她裹着印花蓝被,后背靠在叠放着的三个枕头上,躺在那个我小的时候老是把铜把手弄得乱响的床上。我们一个一个地亲了她的手。她手上皮肤细白,柔软而又满是皱纹,皮肤上有我们熟知的痣和斑点,看到这些痣和斑点,就像是碰到了久违的老朋友似的让人高兴。不管是房间,还是奶奶,还是她的手都散发着同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