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强求的人多是自找苦吃
画地为牢,在一个人羽翼未丰满时,是一种最好的保护。而从前我尚未懂得,以为只身可以远赴天涯。
清晨,温暖的阳光照耀在水杉树上,呈现出静谧的红,因为知晓不久后它们将全部陨落,所以分外珍惜。
越是有阳光的天气里,似乎越冷,手脚都很僵硬。偶尔整理书稿时,会冒出一种叫“情怀”的东西。庙上又来了新人,是一个和我同年的小姑娘,沉默寡言,毕业后工作了一段时间,觉得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走了很多地方都不合适,母亲送她来了这里。
她初来那日,我们刚念完晚课,她第一个见到了我,就同我说话,问可不可以留下来。今日我再检阅书稿时,她已经离开道观多日了,不知是否回到了原来的城市,还是去了别的地方,在家或出家。她曾说她向往五台山戒律精严的修行方式,或许去了那里吧。虽然是与自己不相干的事,但心里希望她能有安稳的生活。
总是一直在告别,早些年的告别,似乎会更珍重一些,大概是人越小,生活的圈子越窄,所思所想就少,情感都系在很集中的人和事上。恍惚记起十六岁生辰那天,是个周末,许多学生都出去了,校园里很安静,桃李园楼下还有红茶花,落了许多在土里。我和一个女同学在她宿舍小坐,中午的阳光懒懒的,怡园外有大片的榕树,光线透过榕树叶子照在窗台上,周围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穿的衣衫是灰色的,就靠在那里,我们聊了些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纸盒子里放着一朵凋谢的茶花。曾经约定,考完试就去她家玩的,后来她的父亲出了意外,她就休学了。
毕业后彼此也没有再见面,这样的分别,在那之后也遇到了许多。所以渐渐学着以成长的姿态,去体会世情的艰难,江湖的辛酸。画地为牢,在一个人羽翼未丰满时,是一种最好的保护。而从前我尚未懂得,以为只身可以远赴天涯。但偶尔还是会想起少年时候的别离,是真的很珍惜啊,那么诚恳地对待,那些有心的人,拍了那一年最后一季玉兰花,后来呢,却再也没有过执手叮嘱了,通常只是挥手说再见。
想起《淞隐漫录》里的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道人姓崔,机缘巧合下去了一个叫仙人岛的地方,那个岛上有许多灵芝仙草,当然也有女仙,女仙常年和一位老妇人住在一起。
后来的故事其实很俗套,女仙和崔道人互生情意,然而有一日,老妇却对道人说,他该回去了。分别之时,道人很伤感,然而女仙却一点也不缠绵,“女亦无系恋态,但谓崔曰:‘二十年之外,当亦如是送君行耳。’”
我初读这段时,觉得女仙真是狠得下心肠,不由得想起聂隐娘,也是挥剑斩情,一点没有眷念,是想象中应该有的仙家风范。然而这个故事和《聂隐娘》不一样,隐娘别了磨镜少年后,传奇就煞尾了,然而碧蘅和崔道人,却还有后续。
道人离开仙人岛后回到了凡尘,苦心修炼,终日持斋诵经,不见宾客,如是者三十年,以期将来与女仙再次相逢。有一日,院中飞来一只仙鹤,仙鹤带来了碧蘅的书信,信中曰:“世外妻碧蘅裣衽:一别不知几历岁年,窗前一株鸭脚桃,已三十度着花结子矣。每食桃辄念君,欲寄一枚,道远莫致,所弃桃核,今已成林,而君渺无还期,老父临别之言,何不记忆,乃忍于尘世中疾病老死,如蜉蝣如朝菌哉。今传一方,可常服食。苟有仙缘,自成正果。君其勉之。”
末附二绝云:“碧海青天夜夜心,灵香无计返瑶林。 算来不是蓬山远,何日刘郎再问津? 缥缈楼台锁玉蕤,一缄远寄怕人知。阿侬才识相思苦,始信人间有别离。”
碧蘅敛衽寄书时,窗外桃树已成林,烂漫灼灼,她怀着对崔道人的思念,更有对他能脱离尘苦的希冀,写下了这样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