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读书,人才会有趣
书声,或也能成一种执念,那里面还有故土的霜气,冷冰冰的,是少年时候的警言。
儿时读书,去学校要走很远的路,最怕的就是冬季,彻骨的冷,又不能穿太好的鞋子,怕被泥水弄脏,出门前大人会帮孩子穿上长长的筒靴,靴子里垫着干稻草,说这样就不冷了,又怕小孩走到一半就歇气了,临别时在孩子裤兜里塞个两三毛钱,说走过了竹林就去商铺里买一把瓜子吃,很快就到学校了。走路的时候就盼着,什么时候能看见竹林,看见了心里就踏实了。后来那片竹林被砍掉了,从这头看过去,小商铺也并不远,却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最冷的时候,田里还会结冰,并不是成块的,而是一根根的冰棍,捧在手里多冷啊,但还是忍不住,极力握在手里,看着它一点点化掉。不久后乡里修天然气管道,沿着石板路两边挖土,人也就不走小路了,后来修起公路来。家乡还是一样的山水,走着走着却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了。
滩子边的小卖部,不知什么时候就不开了,门口那些供行人喝茶歇脚的长凳撤掉了好多年,茶棚倒的时候,我已不在故乡。滩子里还有许多野生的茭白,从来没见人去挖过。边上还有个老庙子,初一十五的时候村里的妇人会集中在一起做些事情。记得最清楚的是过年那几天,要在庙门口点天灯,灯杆立得高高的,方形的白灯笼一个个挂起来,是夜里挂的,因为白天没有见过。心里很好奇,却一直没有走进去看过,因为家里没有吃斋的老人。亲戚里是有吃斋的,听说是初一十五时吃斋,所以要格外备菜籽油,那时候并没有太多人家吃花生油,都还是以猪油为主。
毕业后回乡,散步时偶尔会走过去,从上了锁的门缝里看到里面躺着的睡佛、两肩搭着红绸子的观音菩萨,还有褪去颜色的对联。庙墙的土掉了许多,露出清晰可见的竹片子,以前是用竹片来固定房屋的,人际荒凉的时候看,有些白骨森森的感觉,太冷清了。门口有长着厚厚青苔的石桌、石凳,地面一直没有打水泥,还是原来的黄土,长了一些野谷子。附近还有人种桂花,一直很想去看,忆起多年前有人在门槛上喊:“妹妹,进来喝口水再走吧。”也是隔着石子路和屋前的树呢。可后来我去的时候,桂花都没有了,也许被主人家收了做酒,埋在了树下。一捆捆干稻草堆在屋檐下,种的苋菜老了,韭菜开了花。回程的时候忘记了抬头看月亮,手里拿着几枝野花、一张干枯的荷叶,就这样走着。到家后将荷叶和蓼花放在一起,移到梳妆台上,梳头的时候就能闻到荷叶的清香,离远一点也有。叶子在镜子里有一样的影子,看着忽然觉得有些奇妙。离家好久,仍然是朝出暮归,心里也劝慰自己,要永远这样,安详地生活,劝慰过后却只是寥寥。
那是一段美好的日子,像是晴朗的天里,扑在枕上翻《筠廊偶笔》,无甚出彩处,看着看着就困倦。读书催人好眠,大约也是一种乐趣。又“闽中一溪,桃花最盛,舟行三十里尽在花片中”,是书里写的事,余家附近十年前亦有桃花满山,后乡人尽斫之,悉种青松,遥望之,不觉冷意阵阵。
书声,或也能成一种执念,那里面还有故土的霜气,冷冰冰的,是少年时候的警言,有某种暗示,冥冥之中指引着捧着书的少年。从书声里飘出来的还不只是文字,间杂着枯田里的黑鸦影子,一晃一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