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极度的寒冷,冷得有些不真实,冷到你简直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寒冷让你的心和耳朵都结了冰,让牙齿发痛,深深地刺在你的骨头里。寒冷那么恶毒、那么锋利,连瞳孔都要冻住了。寒冷会侵袭你整个身体,让它感到失去了全部的希望。

新闻里说这是纽约历史上最寒冷、最漫长的一个冬天,也是雪下得最多的一个冬天。第一场雪下在临近感恩节的一个晚上,接着是越来越多的雪,这里已经22年没下过这么多、这么猛的雪了。雪降落在这座城市里,堆积在街道上。从11月末到4月末,纽约整个是白色和灰色的,被冰封住。一天一天的,我们脚下的冰越积越厚,嘎吱作响,然后融化,和泥混成一团,变得十分厚实,我们的靴子都陷到了脚踝的位置。圣诞节之后,雪堆积到几乎7英尺深,到了1月就快要有膝盖那么高了。2月的第三周,又一场猛烈的暴风雪袭击了整座城市,直到总统日(1),降水量达到历史新高:中央公园塔的冰山超过了20英尺,几乎没到了我的臀部。

3月中旬的时候,一部分雪融化了,空气中聚集了大量水汽,天变亮了许多。有两周的时间,气温一直摇摆不定,最后终于缓慢爬升到零摄氏度。有几个情况乐观的早晨,满天满地都是阳光和蓝天许下的承诺,空气中有种春天就要到来的错觉。但不久之后,一个4月的早上,像是电台节目里一个糟糕的恶作剧,气温以一种令人难以相信的速度再次骤降。夜晚降临之前,冬天就全面杀回来了。电视上放送着黑乎乎的街道的照片,冰暴在河岸肆虐。

“女士们、先生们,”气象播报员说,“这个冬天将会以一个长——长的季节载入史册。”他变得严肃起来,把脸上耀眼的纯洁微笑抹去,“一个像我们今年经历的这般寒冷的冬天,我的朋友们,自从1981年那个伟大的冬天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在他身后的蓝色屏幕上有一张月气温平均表,显示的数字从5到19华氏度(2)。躲在毯子下的我俩开始计算,用唇语嘟囔着。即使是已经在纽约待了三年的哈米,依然习惯把华氏度转化为摄氏度——减去32再除以2。而我显然得自己一遍遍地先减去再除以。我们算出是零下7摄氏度到零下15摄氏度。我们依然把美元换算成锡克尔来弄清楚一样东西到底有多贵,似乎唯一能使我们真正接受这个温度真实的方式就是把它转化成我们家乡的测量单位,气温被换算后已经远低于零摄氏度。这个冬天使得无缺点的电视气象学者可以大幅度地延长占据屏幕的时间,还给像安德鲁和乔伊这样的老纽约客带来了乐趣和团队精神,这在我们这些外国人眼里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奇观。我们无法理解这个破纪录的白色冬天给他们带来的骄傲,尽管它占据了各大新闻的头条,还被人们持续地讨论,像是个冉冉升起的新星。但它也是痛苦的来源,对我们中东人来说,它会带来眼泪和持续的挫败感。在我们的土地上,夏天是火热的,而冬天是象征性的——随意的、几乎是编造出来的冬天。我们从地球的另一端来到这里,从天几乎总是蓝的、太阳一年有300天在空中微笑的土地来到这里。而在我们的土地上,雪是极为稀有的,只在山岭地区下个几天,总共也只下过几年。对我们来说,这几个月是令人精疲力竭的、无法安定的,是难以忍受的寒冬。

寒冷,比剩下的所有冬日的特有景观都更加可怕:雪山,大西洋阵风,如同世界末日的叫嚣一般的冰雹,用自己的小薄片刺痛我们的冻雨。这是一种我以前从没听说过的雨,它比持续肆虐的风暴、倾盆的大雨和风的呼号更让我们痛苦。对我们来说,寒冷是一种创伤、一种陌生的感觉。它不断地重复击打着我们不愿面对现实的身体,我们完全无法适应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