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这不过是开端罢了

免色晚上打来电话,告知作业明天星期三上午十点开始。

星期三从早上开始,细雨下下停停,但没有下到影响作业的程度。毛毛雨,戴上帽子或风帽、穿上雨衣即可,无需打伞。免色戴着橄榄绿雨帽。俨然英国人打野鸭戴的那种帽子。开始着色的树叶沐浴着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雨,颜色渐渐变得黯淡了。

人们使用搬货用的卡车把小型挖掘车那样的东西运到山上。挖掘车相当精巧,转动自如,即使狭小场所也能作业。人数一共四人。专门操纵器械的一人,现场指挥一人,加上作业员两人。作业员和司机开来卡车。他们统一身着蓝色雨衣和防水裤,脚上穿满是泥巴的厚底作业靴,头戴钢化塑料安全帽。免色像是同指挥认识,两人在小庙旁边谈笑风生。但是,哪怕再显得亲昵,看上去指挥也还是始终对免色怀有敬意。

确实,短时间能配备好这么多器械和人员,可见免色交游之广。我半是佩服半是困惑地看着这样的进展,有一种似乎一切都已从自己手上离开的轻度泄气感。小时候,每当小些的孩子单独玩什么游戏的时候,大些的孩子就随后赶到,将游戏据为己有——让我记起那时的心绪。

使用铁铲、合适的石料和木板弄了一块平地首先确保挖掘车运作。而后开始实际搬离石块的作业。围拢石堆的芒草丛转眼之间就被履带辗得一塌糊涂。我们从稍离开些的位置看着那里堆积的旧石头被一块块举起移到另一个地方。作业本身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想必是世界各地极为理所当然地日常性进行的那类作业。干活的人看上去也作为极为通常的行为按照一如平时的程序不慌不忙地干着。驾驶重型机械的男子时不时中止作业,同指挥大声交谈。似乎不是因为出了什么问题。交谈很短,发动机也没停过。

然而我不能以淡定的心情观望这种作业。那里的方形石块每被撤出一块,我的不安都随之加深。感觉上简直就像长期蔽人耳目的自身隐私被那器械强有力的、执拗的尖端一层层剥开一样。而问题更在于,自己本身都不知晓那隐私是怎样的内容。好几次我都很想让这项作业马上至此停止。至少运来挖掘车这样大型器械不应是问题的正确解决方法。如雨田政彦在电话中对我说的,“来历不明的东西”理应一切埋在那里不动。冲动之下,我恨不得抓住免色的胳膊叫喊:“让作业停下吧,石头放回原处!”

但事情当然不能那样。决断已下,作业已开始。已经有好些人参与其间,不少钱已经在动(款额不清楚,大概由免色负担),到了这个时候不可能中止。这项工程已经在和我的意志无关的情况下步步推进。

就好像看穿我的这个心思似的,一次免色走到我身旁,轻拍我的肩:“什么都不用担心,”免色以镇定的语声说,“一切顺利进行,诸多事情马上解决。”

我默默点头。

上午石头大体挪完了。崩塌一般纷然杂阵的旧石块在稍离开些的地方整齐而又不无事务性地堆成一座小型金字塔。

细雨无声无息地落在上面。可是,把堆积的石头全部挪走后,地面也没露出。石头下面还有石头——石头较为平整和井然有序地铺在那里,如正方形石地板,大约两米见方吧。

“怎么回事呢?”指挥来到免色身边问,“本以为只是地面堆着石头,却不是那样。看来这石板下有一个空间。用细铁棍从缝隙往里捅了捅,能捅得相当往下。有多深倒是还不清楚……”

我和免色一起战战兢兢站在新出现的石板上。石块黑乎乎湿漉漉,到处滑溜溜的。石块固然是人工切凿的,但因为年头久了,有了弧度,石块与石块之间出现缝隙。夜复一夜的铃声,估计是从那缝隙泄露出来的。从那里空气也应该可以出入。弓腰从缝隙往里窥看,但黑漆漆一无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