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 九
一位在市谷合羽坂药王寺前町马路边开业的医生给君江作了紧急治疗,并为她叫了汽车。雨夜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鱼肚白,君江回到了本村町的住宅。脸上、手上和脚上的伤都不要紧,但长时间穿着被雨淋得透湿的衣服,从天亮起她的体温就逐渐上升,超过了摄氏四十度,到傍晚也没有下降的趋势。医生说,但愿不是伤寒、肺炎才好,并要房东大娘注意不要传染。幸好不是生这种病,第三天起君江显然不需要住院治疗了。一个星期后,她能从床上坐起来了。
君江心想,要是把事实真相告诉别人,就会有许多人来探望,挺烦人的,而且弄不好会传出被人强奸了的流言。于是她决定封锁消息,对咖啡馆的人只说是患了感冒。第八天的下午,春代前来探望。这时君江额头上的绷带已全部拆除,至于伤口,推说那天晚上在弄堂里摔了一跤而搪塞过去了。翌日,琉璃子来了。她也深信不疑君江是患了感冒。君江体温正常后,胃口也好了。只是腰部、手和脚上的外伤尚未痊愈,上下楼梯动不动就痛。房东大娘说市谷城门内澡堂有一种药物洗澡疗法效果不错,她就在傍晚试着跨进了那座澡堂。并且打定主意,明天即便有些勉强,头发也要梳成个样子。
洗澡归来,邮差送来一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但一读就知道是清冈的弟子村冈写来的。
我反复考虑直接给你写信是否合适之后才给你写了这封信。因为先生知道了这事,肯定会同我断绝一切关系。但是我相信你会善意地替我保守秘密的。先生的夫人突然在上个月底同一个外国妇女一起离开了日本。尽管先生装作对这一别离不感到什么,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从那以后的十天光景,先生沉湎于酒色之中,生活立时放荡起来。我相信现在以及将来,能给先生以安慰的只有你君江,只有你君江的爱。诚然,先生在我们面前尽量避免提到你,然而这正说明先生惦记着你。也许你会疑心我在把先生失去夫人的责任推到你的头上。我要坦白地告诉你全部的秘密:从去年底开始,先生就一直想对你实施报复。我斗胆这么说,并非是要挑拨你同先生的关系,而是真诚地希望你明白:先生越对你残忍,就越表明他深深地爱着你。先生在这两三天里要去仙台、青森一带旅行,参加丸圆发行所主办的文艺演讲会,并说夏天还要去东北某温泉避暑。我送别先生后趁机离开东京一段时间,回故乡探望久别的亲人。在此之前我想见你一面,所以昨天一个人到“唐璜”去了,可别人说你患病休息在家。我必须庆贺你这几天因病没有外出,其原因我不便多说,你心里大概也有数吧。在飒飒秋风拂动粗壮的大波斯菊之前,我一直在乡下待着。当银座在秋高气爽的夜晚恢复热闹之时,我们又能见面。我愉快地等待着。七月四日。
君江看了信尾的日期,才知道现在已是七月份了。那天晚上的遭遇距今尚未过十天,却好像是一两个月以前的事了。总而言之,仅就打破了每天去咖啡馆上班的习惯而言,也有恍如隔世之感。那天正巧是出梅,天空骤然晴朗,中午时分凉风习习,可一到傍晚又闷热异常。夜间坐着不动也大汗不止。在小屋鳞次栉比的弄堂里,一反昨天以前的梅雨期宁静的状态,人的说话声、搞副业的缝纫机声等喧闹不休,甚至弄堂后的马路上也传来以收音机为主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君江被大娘叫到下面吃了晚饭,随后披散着洗净的头发,面施薄粉急匆匆地走出了弄堂。在家里的话,大娘每晚都要对她唠叨个没完,挺烦人的。另外,天气就要转入盛夏,君江也想出去看看周围的景致,散散步。她临走时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钱包,看见了村冈的来信,就一并塞入腰带。这封信的后一半内容因为被大娘叫去吃晚饭以及傍晚时分光线暗淡而跳着读了。君江打算在护城河畔散步时,找个有灯的僻静点的地方重新把信看一遍。护城河畔电车和汽车来来往往,走到新城门的堤坝处,也没发现可以看信的地方。前面的牛込城门附近闪烁着游览船的灯光。两三个女学生模样的姑娘坐在城门的栅栏上乘凉。君江对自己所穿的绘有常春藤图案的单衣不那么显眼很满意。她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任凭风儿吹着她束在脑后的长发,就着路灯展开信看了起来。君江骄傲地认定这封信的遣词用句像大学生写的情书,同时又感到像念翻译小说一样吃力。虽然她并非不感到害怕,但搞不清楚信中什么是事实真相,什么是艺术夸张。君江把这封信的意思概括为:清冈先生把我当做姨太太,他的妻子因此而叛逃了。所以必须想个对策。假如无动于衷,装作不知道,清冈先生没准自暴自弃地对我采取报复行动。为此要当心一点,防备防备。此外,她认为村冈都是胡说八道,并生起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