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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理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冷不丁地响了起来,声音刺耳,皮尔逊伸手去接,然后他的脸色一白,神情焦虑不安,然后收回了手,对科尔曼说:“你来接吧。”
当戴维·科尔曼穿过房间时,电话铃接着又响了一次,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是科尔曼医生。”他听着,脸上看不出表情,接着他说了“谢谢你”,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看着皮尔逊的眼睛,小声说,“孩子刚刚死了。”
房间里的另一个人什么也没有说,他垂下眼帘,颓丧地瘫倒在办公椅里,满是皱纹的脸庞半藏在黑暗里,全身一动不动,看上去挫败而苍老。
科尔曼轻声说:“我估计要去实验室那边了,总得有个人去跟约翰说一声。”
没有人回答。当科尔曼离开病理办公室的时候,皮尔逊仍无声无言,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他的眼里一片茫然,他的想法,更是无人知晓了。
戴维·科尔曼走进来的时候,卡尔·班尼斯特已经出去了。约翰·亚历山大独自坐在靠墙的工作台边上的凳子上。他的头顶上方挂着实验室的挂钟。当科尔曼走过来的时候,他走得很慢,鞋子踩在地板上,吱吱作响。而亚历山大一点儿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两人都没有说话,依然背对着科尔曼,亚历山大轻声问,“这是……结束了吗?”
科尔曼没有回答,伸出手放到这个男人的肩膀上。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亚历山大说,“他死了,是吗?”
“是的,约翰,”科尔曼轻声说,“他死了。我很遗憾。”
当亚历山大转过身时,科尔曼收回了他的手。年轻男人的脸绷得紧紧的,已经泪流满面。他问,声音轻飘飘的,但却也沉甸甸的,“为什么,科尔曼医生?为什么?”
科尔曼搜肠刮肚,试着回答说,“你的孩子是早产儿,约翰。他活下来的希望并不大,即便……其他的……没有发生。”
凝视着他的两眼,亚历山大说,“但他原本可能活下来。”
这是直面现实的时刻,没有任何逃避的余地。“是的,”科尔曼说,“他原本可能活下来。”
约翰·亚历山大站起身来,他的脸凑向科尔曼的脸庞,他的眼睛哀求般地质问道,“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在医院……有这么多的医生?”
“约翰,”科尔曼说,“现在,我没法回答你。”他轻轻地补充说:“现在,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
亚历山大木木地点了点头。他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然后,他小声说,“谢谢你来告诉我。现在,我想现在我要去看伊丽莎白了。”
和道恩伯格医生一道在医院里走过时,肯特·欧唐奈一直没有说话。当他低头看着逝去的孩子时,强烈的愤怒和沮丧像海浪一样吞噬了他,让他无言以对。当他们从走廊穿过,走过移动迟缓的电梯,快速地跑下楼梯时,欧唐奈再次恨恨地唾骂自己对于乔·皮尔逊和三郡医院病理科的不作为。天知道,他心想,曾经有多少危险的迹象摆在他的面前:鲁夫斯和鲁本斯都曾告诫过他,他自己也亲眼看着这些年来,皮尔逊越来越老,医院规模越来越大,工作越来越多,他已经应付不过来了。但是,没有!他,肯特·欧唐奈,医学博士、英国皇家外科医学会会员、美国外科医师协会会员、大外科主任、医院董事会董事长,大家快向这个大名鼎鼎的人物脱帽致敬吧!高歌一曲:“常胜利,沐荣光;孚民望,心欢畅,国家治,国运长;天佑欧唐奈![1]”他一直让自己忙得团团转,却忘记了这份工作一贯要求的高标准,不敢去面对一旦采取行动必然会导致的煞风景的局面。所以,取而代之的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骗自己说其实一切安好。即使在内心深处,经验和直觉都告诉他,所谓的一切安好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而这段时间,他这个医学界的大人物都做什么去了呢?在医院政治的泥淖里撒欢打滚,跟在奥登·布朗后面宴饮郊游,凑到尤斯塔斯·思韦恩跟前摇头晃脑,妄想通过不作为,通过保持现状,通过不碰乔·皮尔逊的一个手指头,来争取老金主大发慈悲,赏下建造豪华新大楼的钱,那是欧唐奈梦想的帝国,有了它,他就是国王。好吧,现在医院可能会拿到那笔钱,也可能还是拿不到。但是无论拿得到还是拿不到,一些代价,他们已经付出了。他心想:你会在楼上找到收据,一具躺在四楼手术室的小尸体。然后,当他们走到皮尔逊的门前时,他感到愤怒退却,而悲伤从心底升起。他敲了敲门,道恩伯格跟着他走了进去。